石林诗话


宋叶梦得※撰,分上、中、下三卷,凡九十则,《历代诗话》本另附《拾遗》三则。由于叶梦得在政治上与蔡京关系密切,故前人对《石林诗话》多有微词,如元方回《瀛奎律髓》批评说:“专主半山(王安石),而阴抑苏、黄,非正论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持相同的观点,并解释说:“盖梦得出蔡京之门,而其婿章冲则章惇之孙,本为绍述余党,故于公论大明之后,尚阴抑元祐诸人。”同时又承认:“梦得诗文,实南北宋间之巨擘,其所评论,往往深中窾会,终非他家听声之见,随人以为是非者比。”检《诗话》中有关欧阳修、苏东坡、王安石者各十余条,皆有褒有贬,并不以“党见”分高下,故郭绍虞《宋诗话考》指出:“至其对元祐诸人,谓为竭力推尊,固不尽合事实,但谓其蓄意阴抑,似亦未然。平心而论,书中论议尚属公允,正不必从党争角度视之。”是公正可取的见解。

《诗话》内容主要是从个人的审美趣味出发,对前代和北宋的诗人诗作提出批评,也有纪录北宋诗人的遗闻佚事、艺林掌故的。从形式看,仍未摆脱北宋诗话“闲谈”、“记事”的格局,但已注重对诗歌创作理论加以探讨,虽然有些散碎不成系统,然而在当时的诗话著作中,仍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叶梦得论诗宗旨,一是强调立意,标榜气格※:“欧阳文忠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言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余地。然公好处岂专在此?如《崇徽公主手痕》诗:‘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此自是两段大议论,而抑扬曲折,发见于七字之中,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虽‘昆体’之工者,亦未易比。言意所会,要当如是,乃为至到。”意言相较,意为主,所以“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复不问”。决不可因言废意,最好是意言俱佳,“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唯其如此,不落凡俗,才显得有气格。其论意又多称引杜诗,认为杜甫“《病柏》、《病桔》、《枯棕》、《枯楠》四诗,皆兴当时事”,“用意深远,不失古风”。又借王安石之口,盛称“老杜‘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之句,以为用意高妙,五字之楷模”,充分肯定杜诗干预生活,用意深远的诗歌风格。论气格则认为黄山谷的“山围燕坐图画出,水作夜窗风雨来”之句,气格胜于“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之句;又讥弹郑谷“乱飘僧舍茶烟乱,密洒歌楼酒力微”是“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甚卑”,又指出郑谷“睡轻可忍风敲竹,饮散那堪月在花”,是“气格纤弱”,“适堪揭酒家壁,与市人书扇耳”。可见立意与气格是叶梦得首要的评诗标准。

二是主张自然,贵在创新:“古今论诗者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渠’、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蓉’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更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春空云。’司空图记戴叔伦语云:‘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这里提出四种诗歌审美风格,而“非人力所能为”,“自然见于造化之妙”则是四者共同的要求,在此甚础上才能达到精彩华妙,灵动变化,含蓄蕴藉。然而这一要求,即使第一流的诗人也很难完全做到,所以他又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十分强调浑然天成,不烦绳削的自然之美。又反对慕拟,强调创新,说:“尝怪两汉间所作骚文,未尝有新语,直是句句规模屈宋,但换字不同耳。至晋宋以后,诗人之词,其弊亦然。若是,虽工亦何足道。”“近世僧学诗者极多,皆无超然自得之气,往往反拾掇摹效士大夫所残弃。又自作一种僧体,格律尤凡俗,世谓之酸馅气。”这些人不从生活积累入手,缺乏创作才能,只以摹拟为能事,格律必定凡俗,无怪要受到叶梦得的轻视。

此外,叶梦得在有关诗歌用事、练字、属对等方面也提出一些深刻的见解,具有较高的理论价值。还须一提的是,郭绍虞《宋诗话考》指出《石林诗话》论诗宗旨与严羽《沧浪诗话》相近,并举出以禅喻诗、诗贵自然、气象雄浑等为证,所见诚是。然《石林诗话》的诗歌理论还处在自发的、散碎的状态,《沧浪诗话》则已构成严密的体系,二者时代有先后,发展水平也不可同日而语,而严羽受到叶梦得的影响则无疑议,由此也可看出《石林诗话》在宋诗话中的地位。

《石林诗话》据《直斋书录解题》作一卷,《津录秘书》本从之,《四库全书总目》集部诗文评类著录此书亦作一卷;《说郛》、《百川学海》、《历代诗话》、《萤雪轩丛书》本均作三卷。二种本子在内容上亦稍有出入,据郭绍虞《宋诗话考》推断,在宋时已有二本。单行者有清道光年间叶廷琯校刻本及光绪年间叶德辉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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