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诗话


宋人诗话,以严羽《沧浪诗话》最具系统,最享盛名。全书分五部分:“诗辨”,探讨诗歌创作与鉴赏批评的基本理论,为全书之纲领、核心;“诗体”,论述历代诗歌之体制特点、流变、分类;“诗法”,研讨、总结诗歌创作的具体法则;“诗评”评述历代诗人、诗作;“考证”,对历代诗人、诗作的时代、本事、真伪、讹误进行考订辨证。

严羽此书为针对江西、江湖及四灵诗风而发。当时诗坛流弊,或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或“叫噪怒张”、“以骂詈为诗”,或归宗姚合、贾岛,雕锼细碎而伤于清苦。沧浪为拯一代诗弊,遂起而“定诗之宗旨”,判然以为诗当“以识为主”,“以盛唐为法”,严格唐宋诗畛域,作诗须“熟参”※汉唐名篇,经“妙悟”※而达盛唐“兴趣”※高境。

其所谓“识”,不外“禅”与“悟”二者,因识得悟,又因悟而通于禅。禅悟之说,经其发挥而自成理论系统,为诗学建一门径。

严羽所谓“妙悟”,即是一种特殊的审美感受能力和艺术创造才能。学诗至于“妙悟”,即通过对事物反复揣摩、深入体会,达到了心领神会、彻底理解和掌握的境界。在《诗辨》一章中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佛家所谓“妙悟”、“顿悟”,是指经过长期的修炼,在于受到某种事物的启示之时,一刹那间顿然领悟佛法真谛;诗人学诗,也须经长期钻研和学习,有了相当的功夫,遂可豁然贯通,领悟诗道,掌握诗歌的艺术规律。“妙悟”乃基于“真识”。这个过程,严羽又分为三个阶段:“学诗有三节: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其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矣。”他认为到了第三阶段,才是“透彻之悟”、“第一义”之悟,而前两个阶段还只是“一知半解之悟”、“第二义”之悟。且指出了“悟”的标准和“悟”的程度,达到了如汉、魏、盛唐之高妙处,才是“第一义”、“透彻之悟”;如只懂得中晚唐和两宋诗歌,还只是“一知半解之悟”。他主张学诗须从上至下,上起《楚辞》、汉魏古诗和盛唐名家,下迄当代苏、黄,反复“熟参”※,这才“不失正路”,久之必达透彻之悟,作诗“头头是道”,必合乎本色、当行。

“妙悟”和“别材”、“别趣”之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只有深解别材、别趣之旨,才可能达到“妙悟”之境。所谓“别材”,是说诗人作诗另有某种才质,并不在于书本知识如何;所谓“别趣”,是说诗歌有一种特殊的趣味,这种特殊的趣味,并不来自于抽象的理论。实际上,“别材”是指诗歌的形象思维的能力;而“别趣”是指对诗歌艺术形象的一种审美感受能力。严羽强调别材、别趣,是针对江西诗派对诗作“奇特解会”、以“才学”、“议论”为诗而发的,认为诗应有形象性、抒情性,乃在“吟咏性情”※,发抒“一唱三叹之音”,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具有特殊的“兴味”。但严羽在说到“非关书”、“非关理”时,并没有排斥“书”和“理”对于诗歌的作用;相反,他还认为只有多读书、多穷理,才能使“别材”、“别趣”达到“极至”。他揭示出诗歌创作中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之间主与次、相辅相成的关系。此不失为深刻之见。

《沧浪诗话》中,严羽特标举“兴趣”以说诗。“兴”,大体指诗人在外界事物的感发下所产生的情思,所谓“因物起兴”者也;“趣”,指情趣,相当于诗歌的韵味。严羽把“兴”和“趣”结合起来,成为一个概念,正是他美学理论的核心。他认为“吟咏情性”是诗的本质,唐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兴趣”,其实也就是“别趣”,是诗的特殊性表现。其表征一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艺术意境浑然天成、天衣无缝而无人工雕琢的痕迹;二是“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也指艺术境界摆脱了理障、事障,成为触景生情、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神形兼似,如镜花水月般的形象,它“言有尽而意无穷”,能引起读者无限的美感。“兴趣”说上承钟嵘的“滋味”※说、司空图的“韵味”※说,是钟嵘的“文已尽而意有余”,司空图的“象外之象”※、“韵外之致”※理论的进一步发展。

《沧浪诗话》由说“兴趣”进而论风格。沧浪把诗分为九个品类,实为九种风格:高、古、深、远、长、雄浑、飘逸、悲壮、凄婉。又把九个品类概分为“优游不迫”※和“沉着痛快”※两大类型,即阴柔、阳刚两大风格。两种中能达到“极至”地步的,叫“入神”※。他说:“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李(白)、杜(甫)得之,他人得之盖寡也。”何谓“入神”?从作者来说,就是能创造出传神佳作,在“意象”※、“兴趣”※等方面都达到超群、神妙的境地;从读者来说,读之能使自己出神入化,从作品中得到充分的审美享受,收兴发感染、潜移默化之效。“入神”说尊汉、魏,崇李、杜,就是提倡学习以陶(潜)、王(维)、李(白)为典范的“优游不迫”的诗歌传统和以杜甫为典范的“沉着痛快”的现实主义精神,表现了严羽可贵的诗论见解。

严羽的诗学理论也有某些缺陷,如注重学古“妙悟”,而忽视对现实生活的体验;偏重于艺术风格上论诗,并掺杂不少唯心神秘之谈。清代冯班曾著《严氏纠缪》一卷,专指摘其非。但严羽对于艺术规律的探讨,对诗歌本质的认识,对提高诗歌创作的艺术水平所起的积极作用,无疑是主要的。《沧浪诗话》在以后的明清两代产生了很大影响,明七子的复古理论,竟陵派的“说不出”论,王士禛的“神韵”※说,都可以说是受了这种理论的启示而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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