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学夷※撰,三十八卷,前集三十六卷,论先秦至晚唐五代诗歌,后集纂要二卷,论宋元明诗,其中唐代部分二十一卷,占全部篇幅一半以上,是本书的重心所在。各个时代均先作综述,后按诗体分论,再对作家作品进行具体评析。又有“总论”三卷,评论前代诗论、诗话、诗歌选本。此书写作“前后历四十年,十二易稿,业乃成”(《许伯清传》),是一部纯属评论性质的、体制严明的大型诗话著作。
在明代诗坛复古与反复古的争斗中,许学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在本书序言中说:“仲尼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后进言诗,上述齐梁,下称晚季,于道为不及。昌谷诸子,首推郊祀,次举铙歌,于道为过;近袁氏、钟氏出,欲背古师心,诡诞相尚,于道为离。予《辩体》之作也,实有所惩云。”表面上似乎折衷于七子、公安、竟陵各派之间,实际上却倾向于七子,而对袁宏道的诗论和钟惺、谭元春的《诗归》大加挞伐:“古诗至于汉魏,律诗至于盛唐,其体制、声调已为极至,更有他途,便是下乘小道。故国朝人取法古人,法其体制、声调而已,非掩取剽窃之谓也。”“古今好奇之士多不循古法,创为新变,以自取异,然未尝敢以法古为非也。至袁中郎则毅然立论,凡稍近古者掊击殆尽,然其意但欲自立门户以为高,而于古人雅正者未尝敢黜也。至钟伯敬、谭友夏则凡古人雅正者靡不尽黜,而偏奇者靡不尽收,不惟欲与一世沉溺,且将与汉、魏、唐人相胥为溺矣。”弹的仍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老调。他推崇严羽的《沧浪诗话》,认为“古今论诗者,不得不以沧浪为第一”,又说:“古今说诗者,惟沧浪、元美、元瑞为善。”因此,他论诗继承了严羽、王世贞、胡应麟的诗学观点,并在具体论述上有所突破,其基本内容有二,一是源流正变:“诗自《三百篇》以迄于唐,其源流可寻而正变可考也。学者审其源流,识其正变,始可与言诗矣。古今说诗者无虑数百家,然实悟者少,疑似者多。钟嵘述源流而恒谬,高棅序正变而屡淆,予甚惑焉。于是《三百篇》而下,博访古今作者凡若干人,诗凡数千卷,搜阅探讨,历四十年。统而论之,以《三百篇》为源,汉、魏六朝、唐人为流,至元和而其派各出。析而论之:古诗以汉、魏为正,太康、元嘉、永明为变,至梁、陈而古诗尽亡;律诗以初、盛唐为正,大历、元和、开成为变,至唐末而律诗尽敝。”所谓审其源流,识其正变,旨在理出诗歌发展变化的头绪,探明不同时期诗歌的继承沿革关系,虽说是为取法古人作准备,还是有其史学意义的。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正变的论述:“律诗由盛唐变至钱、刘,由钱、刘变至柳宗元、许浑、韦庄、郑谷、李山甫、罗隐,皆自一源流出,体虽渐降,而调实相承,故为正变;古诗若元和诸子,则万怪千奇,其派各出,而不与李、杜、高、岑诸子同源,故为大变。”在前一段话中,有“正”与“变”一对概念,在这段话中,又提出“正变”与“大变”一对概念,“正变”指变而不离其宗,“大变”指变而派别迥异。这种正变关系说,是从高棅《唐诗品汇》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余响等名目发展而来,较为简单明了,以之评诗有独到之处:“宋主变,不主正,古诗歌行滑稽议论是其所长,其变无穷,凌夸一代,正在于此。或欲以论唐诗者论宋,正犹求中庸之言于释、老,未可与语释、老也。”这种以“变”观“变”的眼光,肯定了宋诗自身的价值,反对以唐诗的标准要求宋诗,是七子所没有的,从中可以看出许学夷的通达高明。他不无自得地说:“诗先定其正变,而后论其深浅,否则愈深愈僻,必有入于恶怪者。”“元美、元瑞论诗,于正者虽有所得,于变者则不能知;袁中郎于正者虽不能知,于变者实有所得。”
二是对前代诗论、诗选的批评。《诗源辨体》以两卷的篇幅专门讨论这个方面的问题,在以前的诗话著作中是很少见到的。对于前代的诗论,许学夷认为:“古今诗赋文章代日益降,而识见议论则代日益精。……试观六朝人论诗,多浮泛迂远,精切肯綮者十得其一,而晚唐宋元则又穿凿浅稚矣。沧浪号为卓识,而其说浑沦,至元美始为详悉,逮乎元瑞,则发窾中窍,十得其七。继元瑞而起者,合古今而一贯之,当必有在也。盖风气日衰,故代日益降,研究日深,故代日益精,亦理势之自然耳。”大抵复古主义都持文化退化论,此姑不论,有意思的是他指出“研究日深”而肯定了晚近的文学批评,而对唐以前的诗论评价不高。对诗歌选本也采取同样的观点,因而他对历来受人尊重的《文选》及唐人选唐诗都不以为然。许学夷根据七子格调说的观点,初步建立了自己的诗歌批评史观:“古今人论诗,论字不如论句,论句不如论篇,论篇不如论人,论人不如论代,晚唐宋元诸人论诗多论字论句,至论篇论人者寡矣,况论代乎?予之论诗多论代论人,至论篇论句者寡矣,况论字乎?”“诗有本末,体气本也,字句末也;本可以兼末,末不可以兼本。”这是一种总体把握的论诗方法,应当承认其中的合理性。关于选诗方法,许学夷提出了一条值得重视的意见:“予尝谓选诗者须以李选李,以杜选杜,至于高岑王孟莫不皆然。若以己意选诗,则失所长矣。”历来的诗歌选本大致分为两种类型,一是主观的,通过选诗体现选者的文学观点和兴趣爱好,如钟惺、谭元春的《诗归》;一是客观的,尽可能挑选最有代表性的,最能体现诗人风格的作品,也就是许学夷所主张的选诗方法。二者孰优孰劣,似可进一步探讨。
综上所述,《诗源辩体》虽是在复古主义思想指导下写成的,但态度较为客观通达,对诗歌发展的各种现象条分缕析,发表了不少好的见解,其在中国诗话史上的地位应当予以充分肯定。
《诗源辩体》初刻本为十六卷,刻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后经修订,由陈所学于崇祯十五年(1642)刻成三十八卷足本。以后又有恽毓龄于1922年用仿宋聚珍本排印,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出版杜维沫校点本是一个最新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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