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同志：
你叫我改诗，我不能改。因我对五言律，从来没有学习过，也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你的大作，大气磅礴。只是在字面上(形式上)感觉于律诗稍有未合。因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我看你于此道，同我一样，还未入门。我偶尔写过几首七律，没有一首是我自己满意的。如同你会写自由诗一样，我则对于长短句的词学稍懂一点。剑英善七律，董老善五律，你要学律诗，可向他们请教。
西行
万里西行急，乘风御太空。
不因鹏翼展，哪得鸟途通。
海酿千钟酒，山裁万仞葱。
风雷驱大地，是处有亲朋。
只给你改了一首，还很不满意，其余不能改了。
又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赋也可以用，如杜甫之《北征》，可谓“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然其中亦有比、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韩愈以文为诗；有些人说他完全不知诗，则未免太过，如《山石》，《衡岳》，《八月十五酬张功曹》之类，还是可以的。据此可以知为诗之不易。宋人多数不懂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一反唐人规律，所以味同嚼蜡。以上随便谈来，都是一些古典。要作今诗，则要用形象思维方法，反映阶级斗争与生产斗争，古典绝不能要。但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民歌中倒是有一些好的。将来趋势，很可能从民歌中吸引养料和形式，发展成为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又李白只有很少几首律诗，李贺除有很少几首五言律外，七言律他一首也不写。李贺诗很值得一读，不知你有兴趣否?
祝好!
毛泽东
一九六五年七月二十一日
写于1965年7月21日，首刊于《毛泽东文集》第8卷，后收入《毛泽东文艺论集》。
毛泽东于1955年写了《五律·看山》等律诗，但在生前没有发表，所以毛泽东说“也没有发表过一首五言律”，但他说“因我对五言律，从来没有学习过”、“还未入门”只是自谦之词。从信中看，毛泽东对律诗是有研究的。尤其是他关于写诗“则要用形象思维方法”，关于民歌、关于新诗创新等都有创见(参见“新体诗歌”、“民歌”、“形象思维”)。
毛泽东从井冈山时期起，就和陈毅保持良好的诗友关系，陈毅最早读到毛泽东的《西江月·井冈山》，大赞“读此词会增长志气，可视敌军如草芥。”毛泽东鼓励陈毅写自由体诗，对他说：你还可以写新诗，你的胆子大，我不敢写。陈毅有新作也呈毛泽东修改，于是有了信中一段改诗的话。很可惜的是不知陈毅的原稿，难以对照。陈毅不很熟悉近体诗格律，定稿是一首合符常格的五言律，毛泽东对原稿的改动可能不少。“其余不能改”，可能是毛泽东太忙无暇改，或许作者的“五言律”离律诗的格律要求太远了，造成“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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