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驰。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园平居有所思。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 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此诗作于大历元年(766)秋，时杜甫寓夔州之西阁。诗人正沿江东下。心系故园，而关塞阻隔，羁身江上，去年在云安，今又在夔州，因见草木凋伤，秋气萧森，触动情怀，遂感而为诗，名曰《秋兴》。然平昔所念，原只是京华长安，所以首章虽自夔州秋景写起，而一念及长安，诗人之思绪便如江河奔泻，滔滔滚滚，一发而不可收。故园也，京华也，长安也，故国也，故国之蓬莱、曲江、昆明、渼陂也，“则凡怀乡恋阙之情，慨往伤今之意，与夫夷狄乱华，小人病国，风俗之非归，盛衰之相寻”(明张綖《杜工部诗通》卷一四)，种种伤时忧国之思，一齐涌上心头。清吴瞻泰曰：“一章纪夔州之秋兴，为总冒。次章承急暮砧，而及夔州之晚景。三章又及夔州之朝景。四章承五陵衣马而忆长安，因有‘王侯第宅’、‘文武衣冠’之语，遂结云‘故国平居有所思’，故下皆思长安游历之地。五章思蓬莱宫之朝班。六章思曲江之游。七章思昆明池之游。八章思渼陂之游。写得长安之盛衰历历如见，而乃以昔游今望为一大结，仍不脱夔州之秋兴。回环映带，首尾相应。公诗所云‘美人细意熨贴平，裁缝灭尽针线迹’，此其是也。”(《杜诗提要》卷一二)《秋兴》诗向为历代诗家所称道。“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二句，为首章开端，自夔峡秋景写起，不只写得秋意满纸，更引起无限萧瑟衰残之感兴，时地情景照应周至，气象足以笼罩全篇，乃绝好发端。“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二句，极写巫山巫峡秋气萧森之状，将秋意写得如许壮阔，正寓目下无限感慨。“塞上”，即指夔州。“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自永泰元年至云安及今，为“丛菊两开”也。“他日”虽可释为“去年”，然颇病拘执，当以释作“向日”为妥。向日有去年之意，又不为去年所拘限。“故园”，指长安。明王嗣奭谓“故园心”三字为八诗之纲。“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二句，实写昔游渼陂景物之美盛。明唐汝洵曰：“今观诗意，本谓香稻乃是鹦鹉啄余之粒，碧梧则有栖老凤凰之枝。盖举鹦凤以形容二物之美，非实事也。若云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是实有凤凰鹦鹉矣。少陵倒装句固是不少，惟此一联不宜牵合。”(《唐诗解》卷四一)所见甚是。夔府，即夔州，太宗贞观十四年为郡都督府，府治在今重庆奉节。函关，即函谷关，秦关在今河南灵宝境内，汉武帝元鼎三年徙置今河南新安东。昆明池，据《汉书·武帝纪》，昆明池开凿于元狩三年，方300里，周回40里，故址在今西安城西南20里恭张村一带。昆吾，亭名，汉武帝时建，在今陕西蓝田东，为自长安去渼陂必经之路。御宿，指御宿川，即今陕西长安县南石砭峪，近终南山。紫阁峰，终南山山峰，在鄠县东南，其阴，即渼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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