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
太平古寺劫灰余,夕阳惟照一塔孤(1)。
得得来看还不乐(2),竹茎荒处破殿虚。
偶逢老僧听僧话,道是壁间留古画。
徐生绝笔今百年,祖师相传妙天下。
壁如雪色一丈许,徐生画水才盈堵。
横看侧看只么是(3),分明是画不是水。
中有清济一线波(4),横贯万里浊浪之黄河。
雷奔电卷尽渠猛(5),独清元自不随他。
波痕尽处忽掀怒,搅动一河秋水暮。
分明是水不是画,老眼向来元自误。
佛庐化作金柁楼(6),银山雪堆风打头(7)。
是身飘然在中流,夺得太一莲叶舟(8)。
僧言此画难再觅,官归江西却相忆。
并州剪刀剪不得(9),鹅溪匹绢官莫惜(10),
貌取秋涛悬坐侧。
本诗选自厉鹗《宋诗纪事》卷五一。
徐友,宋吉州(今江西吉安)人,善画水。费衮《梁溪漫志》记有徐友太平寺画《清济贯河图》事,称其“一笔纡绕,长数十丈不断,却立而观,涛澜汹涌,目为之眩;仰首近之,凛然若飞流之溅于面也”。汤垕《画鉴》:“常州太平寺佛殿后壁,有徐友画水,名清济贯河。中有一笔,寻其端末,长四十丈,观者奇之。友之妙,岂在是哉?笔法既老,波浪起伏,得其水势,相对活动,愈看愈奇。”
从费衮和汤垕的记载看,徐友画水确是非同凡响,使观者如真临汹涌澎湃、浪花飞溅的黄河前面,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震撼力。费衮、汤垕以寥寥几十字概而言之,诗人杨万里以长诗歌之,敷衍铺陈,自是另有一番景象。这首长诗有三层意思,前八句为第一层,写诗人游览太平寺的经过。太平寺遭兵火之劫,只存孤塔枯竹,特地来游览古迹的诗人大为失望,偶然听一老僧言断墙残壁中尚存徐友一幅古画,不禁惊喜交集,因为“徐生绝笔今百年”,诗人只是听前人口口相传,称其画如何妙绝天下,未想到今日能一睹真容。紧接着中间十六句,描绘诗人欣赏徐友画水之情景。诗人先粗粗一览,一丈如许的墙上只有一片白色,横看侧看也便如此,诗人不禁有“分明是画不是水”的失望,这种失望看似全无道理,实则是因为徐友画水久负盛名,初见之下却好像名不副实,并无诗人心想的妙绝天下,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然而当诗人定神细细欣赏时,感受已大不相同:但见清澈的济水如同一条游龙,蜿蜒直贯浊浪排空的万里黄河。济水的清澈和黄河的混浊泾渭分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就是汤垕《画鉴》中所谓的“中有一笔,寻其端末,长四十丈,观者奇之”的一笔,然而“友之妙,岂在是哉?笔法既老,波浪起伏,得其水势,相对活动,愈看愈奇”。诗人正是愈看愈奇,以致发出“分明是水不是画”的感叹,觉得自己已身处黄河之中,古寺化为掌柁之处,自己正坐在一叶莲舟中,在如山如雪的波涛之中迎风而上。此十六句充分显示了徐友画水的高超笔法和其画具有的动人心魄的感染力。诗的最后五句抒发诗人观画后的感慨:面对着残垣断壁中的稀世珍宝,最锋利的并州剪刀亦剪不得,只好不惜巨绢来临摹一幅,虽只能取其貌而少其神,但也好在自己官归江西后,挂于座位一侧聊以自慰一番。诗人对古画的得不到妥善保存,亦深感可惜。
在这首长诗中,诗人较明显地运用了以画法为诗法的手法。徐友画水是波浪起伏,纡绕回环,诗人所题诗亦是如此,感情如波澜迭起,起伏不断。诗人由乘兴看古寺到见古寺衰颓的“不乐”,由听僧言壁间有徐友古画的惊喜交集到“分明是画不是水”的再次失望,又到“分明是水不是画”的叹为观止,最后到“并州剪刀剪不得”的深深遗憾,其感情一波三折,几起几伏,其中又始终贯穿着一条明晰的线,即诗人对徐友画水“妙天下”的盛赞,这条线就如徐友画水中的清济一笔,横贯黄河之中,使这篇长诗形散而神不散,脉胳清晰。而诗人长篇大作“扫千军,侧三峡,穿天心,透月肋”(周益公《诚斋集》题跋)之气势亦和徐友画水之壮观、磅礴的气势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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