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民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

老小相携来就南,南人半年自无食。

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过者无颜色。

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王安石

这是王安石早期诗歌创作的代表作品。宋仁宗在位期间(1023-1063),对边境两大外患辽和西夏,始终采取忍辱求和的政策。每年向辽缴纳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又向西夏缴纳大量银、绢。这些负担全都落在广大人民,尤其是河北人民的头上。王安石是反对这一弊政的,所以写了此诗。

诗中反映了黄河以北的人民在天灾人祸的双重折磨下的苦难生活;字句中饱含血泪,透露出作者的焦虑与沉痛。颇有杜甫“沉郁顿挫”的风格。

“河北民”两句,开门见山,点明题意。“河北”指黄河以北。“二边”,指与辽国和西夏接壤的边境地区。当时宋与辽、西夏并存而敌对,按一般情况说,“生近”这一带地区的人民,自然是饱受战乱之苦,亦即“长辛苦”,但是诗中并未提及战乱这一点,那么究竟是什么使这一带人民“长辛苦”呢?

“家家”两句,指出根本原因——对外怯懦畏葸。河北之民,向来以勤劳传家,男耕女织,以期发家致富。但是勤劳所得都上交给朝廷;而朝廷又转手送给了辽和西夏,用以防御这两个国家。这里的“输”,意为上交。“官家”,指皇室。“事”,依钱钟书《宋诗选注》,为防御之意。用送敌银、绢的办法来防御敌人,岂不荒唐!但这恰恰是北宋王朝长期奉行的一项国策,那么河北之民就只好“长辛苦”了。这两句,对比中有转折,从而加强了表达效果。

“今年”两句,说出另一原因——对内凶狠强横。今年黄河以北地区大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作为官府本应开仓济民,但事实上却是州县两级官吏不顾人民的死活,把青壮年都抽调去做河工,扔下老弱妇孺不管。这里“仍”字,可见官府墨守陈规,不为人民减免赋役杂税。“催”字,状写官府逼迫民众,急如星火。对内强逼凶狠,这也是北宋朝廷长期奉行的一项国策,因此河北之民又只好“长辛苦”了。前后两句在对照中,造成一种叠加的气势,更突出了民与官的对比,鲜明地表达出作者的同情与憎恶。

“老小”两句,顺势拓开。这河北既无活命的希望,只好向黄河以南逃荒乞食去了。“老小相携”四字,寓有无限悲惨之意。试想,丁壮被官府抽调去做河工,剩下的只有老弱妇孺,他们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并无其他人可以依靠,只能“老小相携”而行,那是何等的凄惨啊!好在听说:河南丰收,就食有望;可是当他们到达黄河以南地区时,竟发现河南的人民也在挨饿。至此河北之民,完全断绝了生计。这里前后两句,在映衬中形成开拓之势,那便是:“长辛苦”的不独河北民,河南甚至其他内地之民也是如此;“长辛苦”的原因,也不是“近边”、“大旱”,即使内地、丰年不也是照样“无食”吗?这样就使全诗的意义大为拓展。

“悲愁”两句,转而从旁烘托,极事渲染。边民的悲愁之气犹如阴云密布,使白日无光,天昏地暗;道旁的来往者见此惨象,也无不为之悲痛万分,神情沮丧。这二句是在叙述边民的苦难已至极点,作者惆怅难再述时,从旁渲染烘托。

“汝生”两句,采用古今对比的手法,嘲讽了北宋统治者。“贞观”,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年号。史载,贞观十五年(641),太宗曾与大臣谈到自己有二喜:“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资治通鉴》)北宋屈辱求和、积贫积弱的局面,正好与贞观年间之“二喜”形成显明的对比。这里作者说:你们没赶上贞观年间,那时斗粟数钱,又没有战争,多好啊。这与其说是对贞观之治的赞叹,是对流民的安慰,倒不如说是对时政的批判与嘲讽。

王安石作为北宋的改革家,在这首诗中表现出敏锐的洞察力与敢于批评时政的胆识,的确令人佩服。语言也干净凝练,极为讲究。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投稿及网络搜集,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联系QQ:37996619(同微信)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