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叹

十里一置飞尘，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君不见：

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

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苏轼

这首诗作于哲宗绍圣二年(1096)贬居惠州之时。此为七言古诗，以“荔枝”为题讽谕了帝王骄奢淫逸，官吏谄媚取宠，进贡害民的弊政。

开章四句写汉代传送荔枝急如星火的情景。五里十里设置驿站，快马疾驰，尘土飞扬，有如紧急军事情报的传递，以至有的跌入坑内，有的倒入山谷，死者的尸体堆叠在一起。

“飞车跨山鹘横海”四句写唐代传送荔枝的情景。唐明皇为了使荔枝新鲜，便派人驾飞车跨山，快船越海。鹘(gǔ音骨)，飞鸟，此指船上刻的飞鸟，代指船。这一次为了博得杨贵妃一笑，在进贡荔枝途中，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惊尘溅血流千载”一句沉痛地写出死难者鲜血至今令人惊心动魄。

“永元荔枝来交州”四句，总结了汉唐两代进贡荔枝的弊政。“永元”句写汉和帝时进贡的荔枝来自交州(今两广地区)，“天宝”句写唐明皇时荔枝来自四川涪陵，此泛指巴蜀。“至今”两句是对唐时奸相李林甫助纣为虐的抨击，对汉和帝的忠臣唐伯游劝阻进贡荔枝之事却无人推崇纪念他表示遗憾。

“我愿天公怜赤子”四句，表达了对百姓生活的关切与祝愿：希望老天爷怜惜老百姓，不要再生产荔枝，免得给人民带来灾难，应当风调雨顺，百谷丰登，使百姓免于饥寒，这才是国家最大的祥瑞。

这四句是过渡段，对上结束了汉唐进贡荔枝造成民灾的弊政，对下引出当时的弊政，达到讽谕时政的目的。

“君不见”以下八句抨击时政。“武夷溪边”两句写宋真宗时奸相丁谓、宋仁宗时的学士蔡襄都用福建极品茶叶进贡，以后大臣们为了争宠，出了许多主意来进贡，比如今年官吏就以斗品为名，作为贡茶。“吾君”二句，指出帝王不缺这些，这样做未免太浅陋了。

最后二句写钱惟演为洛阳太守也争献洛阳牡丹花王(姚黄为牡丹之王)之事。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之子，钱俶对宋不战而降，宋太宗说他“以忠孝而保社稷”，故说钱惟演为忠孝家。“可怜”二字颇含讥讽。

诗引古刺今，指名斥责，尤其正当绍圣党祸之际，诗人正以文字之祸屡遭贬谪，然浩然之气，迄不少衰，实可敬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