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坐厅事,据案嚼齿牙。引囚到庭下,囚口争喧哗。
参军气益振,声厉语更切:“自古官中财,一一民膏血。
为吏掌管钥,反窃以自私。人不汝谁何,如摘颔下髭。
事老恶自张,证佐日月明。推穷见毛脉,那可口舌争?”
有囚奋然出,请与参军辩:“参军心如眼,有睫不自见。
参军在场屋,薄薄有声称,只今作参军,几时得骞腾?
无功食国禄,去窃能几何?上官乃容隐,曾不加谴诃。
囚今信有罪,参军宜揣分;等是为贫计,何苦独相困!”
参军噤无语,反顾吏卒羞。包里琴与书,明日吾归休。
唐庚
这是一首具有情节的小叙事诗,又是一首辛辣的揭露官场腐败的讽刺诗。诗人通过以人物对话为主要方式的叙事,揭示出在极权专制、官本位统治的社会里大小官吏都是盗贼,小吏因贪污被审讯、处罚,其实审讯他的上官也是老鸦落在猪身上——一般黑。
此诗可分四个部分。前四句为第一部分,写参军坐厅审讯囚犯的场面,字虽不多却很生动:参军煞有介事地坐在大堂上,两肘凭案,还满不在乎地“嚼”着“齿牙”(恐怕是刚从某大款请吃的宴会上吃饱喝足罢)。囚犯被引到庭下,虽然上官在上,却未慑服,反而乱轰轰地众口喧哗。(一定是不服气吧,这就为后文埋下伏笔)这样就自然地引出第二部分:参军对囚犯的训斥(按:参军在这里指排场十足的官员,并不一定指知府的属官)。作者先用“气益振”和“声厉语更切”数语描写参军一本正经,声大气粗的神态,既而便出其冠冕堂皇的话语。参军说:“自古官中(公家)的钱财,都是百姓的膏血。你身为掌管一方权柄的官吏(以“管钥”喻权力),反而假公济私(窃公肥私),你这样做如同揪颔下的须髭,那是容易得很哪;由于你老于此道,作恶更加明目张胆;现证据俱在,明如日月,你岂能以口舌狡辩,快快从实招来!”参军这番话甚是“严正辞严”,但却有一囚“奋然”而出与之争辩,这便引出本诗的第三部分——囚人的答辩。囚人说:“大人呀,您的心就如您的眼睛,眼上长着睫毛却自己看不见。当您还是个书生时(“在场屋”),您的声誉还不错;而今居然做到参军,是几时(凭什么手段)升到这个官位的?(骞腾,即提升,升迁)你无寸功却食国家这般丰厚的俸禄(且不说“含金量”和“隐性收入”),这与盗窃公财能差多少?只是你的上司容忍包庇你,你才未被谴责追究。我今天确实是有罪,但你也应当看看自己。都是因为穷的缘故,你何苦只是对我等逼讯。”最后四句乃写参军被囚辩得无话可说,羞愧自惭,卷席而归。
通观此诗,不啻看一出严肃而又滑稽的短剧。说是参军讯囚,却成了囚讯参军,囚人的一席话反而揭穿了“大巫”身上的画皮,大巫与小巫,同是彼此彼此。在一个没有法制只有人治,而人治又是以官为本位,大小官员的权力都没有百姓与舆论的监督而只惟上的社会里,掌权者必然会贪污腐败。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仍然如此,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转移的铁的客观规律!
不过诗中囚人所论的“等是为贫计”(都是为改变贫困)却是贪污犯自辩的托辞,不能信以为真;而参军听了囚人的一席话即“包里琴与书,明日吾归休”也不是事实,这只是诗人天真的设想,大官的脸皮是比小官还要厚的,他绝不会如此自觉、忏悔,他攫在手中的权柄是至死也不会改的,除非比他更大的官让他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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