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饼焦
云穰穰,麦穗黄,婆饼欲焦新麦香。今年麦熟不敢尝。斗量车载倾囷仓,化作三军马上粮。
提壶芦
提壶卢,树头劝酒声相呼。劝人沽酒无处沽。太岁何年当在酉,敲门问浆还得酒。田中禾穗处处黄,瓮头新绿家家有。
周紫芝
中山松醪赋图 北宋 11世纪 苏轼 纸本墨书 吉林省博物馆藏
“禽言”,是由初唐诗人宋之问《谒禹庙》诗所云“禽言常自呼”而得名。钱钟书先生说:“模仿着叫声给鸟儿起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再从这个名字上引申生发,来抒写情感,就是‘禽言’诗。”(《宋诗选注》)周紫芝的《五禽言》(《婆饼焦》、《提壶芦》、《思归乐》、《布谷》等五首诗),就是用象声取义的鸟名来抒写情感的禽言诗,今选其二。
第一首,开头三句以“婆饼焦”象声取义,描写麦黄如云、新麦烙饼的丰收景象和喜悦心情。“穰穰”(rángráng),丰盛貌。“云穰穰”,是形容“麦穗黄”之际有如云涛翻涌的麦浪。王安石《木末》诗有“割尽黄云稻正青”之句,“黄云”即比喻为大片大片成熟待割的小麦。此诗却把“云”和“黄”拆开分用,令人先睹麦穗云涌之形,再见麦穗金黄之色,用笔非常灵动翻活。在这两个节奏明快、景象如画的三字句着力渲染下,“婆饼欲焦新麦香”,的扑鼻香味便浓郁弥漫开来了。“婆饼欲焦”,既点禽之名,更显禽之言。着一“欲”字,便将新麦烙饼炕得两面黄、欲焦未焦的火候和“婆饼焦”鸟儿提醒、催促的意味,全都写明了。既是“新麦”,当然比陈麦新鲜诱人,又是“欲焦”未焦的麦饼,其“香”之难以言传的浓烈度可以想像,辛勤耕耘的农人那种得到报酬的喜悦也便溢于言外了。
谁知接着一句“今年熟不敢尝”!这真是陡起波澜,将上面描写的丰收景象带给农人的喜悦一下子化为乌有。这种欲抑先扬、大起大落的写法,自然引起人们的悬念:“新麦”还是“新麦”,为什么“今年”“不敢尝”?原来是“斗量车载倾囷仓,化作三军马上粮!”新麦能“斗量车载”,足见仍是丰年;“倾囷(qūn)仓”,是说全都倒进了官府的谷仓(圆形仓叫“囷”,方形仓叫“仓”),农人辛苦得来的口中食,就这样终于“化作”军中养兵的军粮!两者对比是如此之强烈,鲜明揭示了农人即使在丰年仍不得温饱的根源,就在于南宋朝廷将巨额的军费负担全部压在民众的头上。为了催交军粮,官府之严酷催逼,不惜弄得农人鸡犬不宁,家破人亡,这就是农人面对“新麦香”却“不敢尝”的底蕴。“化作”二字,语虽轻巧,意实沉痛。
第二首,开头两句,以“提壶卢”鸟儿不断叫着“提壶卢”向人“劝酒”起笔,既是点题,又切合禽言诗象声取义的写法,无形之中已给诗句平添了一种诙谐风趣的喜剧色彩。“壶卢”,俗作“葫芦”,古人常用作盛酒之器。“提壶卢”的叫声自然似在向人“劝酒”了,殊不料接着来一句“劝人沽酒无处沽”。笔势陡跌,令人想到提壶卢鸟儿空自劝人“沽酒(买酒)”,却无处可买的一片民生凋敝的惨淡景象。诗人不说“无力沽”,而说“无处沽”,则将农人家家户户都被搜刮无遗的惨境写绝,以致酒在农村竟成罕见之物。那一声声“提壶卢”的鸟叫声,岂不成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讽刺。以乐景反衬哀情,喜剧猛然转成了悲剧,诗人在转瞬之间便造成了两种景象、两种情绪之间的巨大反差,引导读者去体会词句之外没有写出的深意。
既然酒已“无处沽”,于是又进层翻出“太岁何年当在酉,敲门问浆还得酒”的无限神往和期待。这两句借用古谣谚“太岁在酉,乞浆得酒;太岁在巳,贩妻鬻子”(袁准《正书》)中的前两句语意,意谓不知“何年”会“太岁(与岁星相应的纪年星名)在酉”年成丰收,向人讨水能得酒喝。言外之意,眼前的现实正是“贩妻鬻子”的苦难时世,要等世道清平,年成丰收,酒贱如水,还不知“何年”呢!愿望越美好,越衬出现实的艰辛。为了将这种美好的愿望推向极致,诗人更以“田中禾穗处处黄,瓮头新绿家家有”作结。“新绿”,谓新酿酒,是从白居易“绿蚁新醅酒”诗句化用而来。诗人将年成丰收、酒贱如水的画面写得越形象、越真切,便衬出农人对这种美好愿望企盼得越强烈、越急迫,也越对比出“劝人沽酒无处沽”的现实处境之惨淡和艰难。
寓庄于谐,语言爽利,形式活泼,写法别致,使得周紫芝的“禽言”诗比诸唐、宋好多前辈诗人的“禽言”诗都更为人所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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