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官军渡,悠悠敌骑旋。
方尝勾践胆,已补女娲天。
诸将争阴拱,苍生忍倒悬。
乾坤满群盗,何日是归年!
汪藻
“靖康之乱”导致北宋灭亡,宋高宗赵构逃到江南建立起南宋小朝廷。此后两年的己酉年,即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南宋政权尚自立脚未稳,金兵又过江南下,十一月攻占建康(今江苏南京),十二月进攻常州,虽被岳飞打退,但继而破江东数郡,铁蹄直踏越中,高宗赵构乘舟沿海南逃。汪藻此时在朝任职亦随高宗逃亡于东南沿海。国家多难,百姓遭劫,使得作者一腔忧愤之情激而成诗。
首联即以对句起笔,突出“官军”败退江南、“敌骑”长驱直入的严重局势。“草草”,杂乱貌,在此形容宋军渡江南逃的仓惶慌乱之态。“悠悠”,长行貌,出于《诗·小雅·黍苗》:“悠悠南行。”在此形容金兵铁骑转战江南的不可一世之状。作者在“己酉乱后”,痛定思痛,回忆当初江北守军竟望风而逃,致使金兵轻易地突破长江天险,挥戈南下,这就使得对“官军”不堪一击的软弱无能、对“敌骑”长驱直入的趾高气扬交集心头,喷发而出,凝成宋金对比、且忧且愤的对句。诗人对宋军的强烈不满和对金兵的强烈憎恨,已在这种尖锐对比之中形象鲜明而又笔力沉重地表达出来。
颔联承上痛定思痛之意,而用逆挽之笔,回溯靖康乱后和己酉乱前国运本有好转的政治局面。上句用《史记·勾践世家》中所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立志报仇、终能灭吴的典故,下句用《淮南子·览冥训》中所述女娲氏见天倾东南、炼石补天的神话,综合比喻宋高宗在靖康乱后,历尽艰辛,终于在东南建立起南宋政权,挽回了国家灭亡的命运。这两个典故连贯而下,一气呵成,而又对仗工整,寓意深刻,极其贴切地表达了作者此时此境的心态。其言外之意,是说“胆”“方尝”、“天”“已补”,抗敌复国已不难,如今却大江失守,金兵南下,不仅雪耻无望,连偏安亦将难得。诗人在此有意巧用逆笔,以古喻今,表达出无以言喻的沉痛情怀和忧虑国运的深重感慨。
颈联再以对举手法,揭示“诸将”拥兵自重而造成“苍生”强忍苦难的难堪现状。上句接应首联,由江北“官军”之怯敌而及江南“诸将”之“阴拱”(“阴拱”,暗自敛手,喻袖手旁观,语出《汉书·英布列传》);下句反衬颔联,由国家之复兴有望而及百姓之难解“倒悬”(“倒悬”,喻困苦,语出《孟子·公孙丑下》)。两句之间,由因而果,前后相扣,联系紧密,表露出作者指斥江南诸镇守将在金兵南渡之时或“为逃遁之计”或“拥兵相望”而使建康失守、国难日深的无比义愤之情。其中一个“争”字,活画诸将阴拱的丑恶嘴脸,直刺其不顾国家安危的丑恶灵魂;一个“忍”字,写尽百姓遭受苦难的万般无奈,显示作者对受难人民的深刻同情。一反一正,憎爱分明,用典自然贴切,语言精警有力,既概括了当时的实况,又抒发了主观的激情。
尾联总束“己酉乱后”的眼前现实,并以未来难期作结。上句写实,是作者随高宗逃亡于东南沿海之际耳闻江北、江南、江西、江东遍是金兵的生动写照;下句展望,是作者急切盼望早日返朝而又深感遥遥无期的内心独白。上句虽是客观描述,却内含剜心之痛;下句虽是借用前人成句,却更似从自家心中流出。李白《奔亡道中》其一:“万重关塞断,何日是归年!”杜甫《绝句二首》其二:“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都是写身在他乡,归去无期,所触皆成愁思。汪藻更以“乾坤满群盗”为背景,发出“何日是归年”之浩叹,其忧国伤时、家国两绾的深哀巨痛被写得锥心刺骨,实有青胜于蓝之效。
汪藻的这首五律,情调沉郁,词气顿挫,颇近杜诗。尽管他早年受到江西诗派的影响,但在学杜方面,却能时得杜诗之神髓,而与多数江西诗派诗人仅能得其皮相不同。这便是汪藻这首诗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投稿及网络搜集,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联系QQ:37996619(同微信)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