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来画禽鸟,后有吕纪前边昭。二子工似不工意,吮笔决眥分毫毛。
林良写鸟只用墨,开缣半扫风云黑。水禽陆禽各臻妙,挂出满堂皆动色。空山古林江怒涛,两鹰突出霜崖高。整骨刷羽意势动,四壁六月生秋𩙧。一鹰下视睛不转,已知两眼无秋毫。一鹰掉头复欲下,渐觉振翮风萧萧。匹绡虽惨淡,杀气不可灭。戴角森森爪拳铁,迥如愁胡眥欲裂。朔风吹沙秋草黄,安得臂尔骑驷驖!草间妖鸟尽击死,万里晴空洒毛血。
我闻宋徽宗,亦善貌此鹰,后来失天子,饿死五国城。乃知图画小人艺,工意工似皆虚名。校猎驰骋亦末事,外作禽荒古有经。今王恭默罢游宴,讲经日御文华殿。南海西湖驰道荒,猎师虞长皆贫贱。吕纪白首金炉边,日暮还家无酒钱。从来上智不贵物,淫巧岂敢呈王前。良乎,良乎,宁使尔画不直钱,无令后事好画兼好畋。
李梦阳
这是一首别具一格的题画诗。题画诗一般是就画生发,或赞美图画的技法、布局,写出画上的意境,补足未尽之意;或赞扬画者的人品、造诣,或论及画理等。而这首诗却另辟蹊径,以称物开始,以直言图画及淫巧小技不值得重视作结,最后收束到玩物丧志且关系到国家兴衰的大道理上来。
我们先来看诗歌的大意:一百多年来,以画禽鸟闻名的,前有边昭,后有吕纪,二人绘画都讲究形似而不注重神似,每逢作画,吮含着毛笔,瞪大眼睛,每一根毫毛都力求细致逼真。林良画鸟只用水墨,摊开细绢,随意挥洒,半张绢都是黑色。林良所画水鸟陆禽都出神入化,挂在画堂上栩栩如生满壁生辉。这幅角鹰图,画面是深山老林,江水奔腾,霜崖高耸,两角鹰兀然伫立,顾盼自雄。那画鹰看上去羽丰骨满,神态飞扬,即使在酷暑六月,都使人感觉从画面透出的飕飕凉风充溢了四壁。其中一鹰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可以想见,在它的眼光下是秋毫无遗了。另一鹰转头像要俯冲的样子,你能感觉到它振动翅膀扇起的阵阵狂风。画绢虽然陈旧了,但画鹰英爽雄健的腾腾杀气却没有随着画绢的陈旧而消失。它们头上角状的毛发阴森可怕,拳缩的爪子如铁般坚硬锐利,像胡人深凹碧绿的眼睛直瞪着,仿佛要把眼眶进裂。诗人从眼前神武的角鹰展开了想像,如能架着这两只角鹰出猎,奔驰在黄沙秋草的原野上是何等畅心快意!让这鹰高飏搏击,把潜伏在草间的妖鸟统统撕碎,羽毛在空中纷扬,犹如晴天降下毛血混合的雨。接下来,诗人笔锋一转,由画鹰联想到宋徽宗,宋徽宗也擅画鹰,结果皇帝做不成,饿死在五国城中。由此可知,绘画只是适合下民百姓的艺术,无论是讲究神似还是讲究形似,都只能博得善绘的虚名。君王骑马围猎也不是什么要事,古人早就告诫说耽于畋猎会导致亡国。当今皇帝恭俭慕道,不事游乐宴饮,经常在文华殿听讲经书史鉴,以至于供皇帝出行游乐的大道都荒废了,侍奉皇帝打猎的猎师和管理林苑的官员也因无事可做而流于贫贱。吕纪那样的高手现在也只是在内廷虚应故事,地位低下而贫穷,晚上回家连买酒的钱都没有。历来聪慧明智的帝王都不看重物质的享受,像绘画这样的淫巧小技怎敢献给他们呢?林良啊林良啊,我宁可祝愿你的画不值钱,不要让后世帝王迷上你的画,由此又迷上打猎。
歌舞图轴 明 16世纪 吴伟 纸本墨笔 北京市故宫博物院藏
全诗可分为两大段,第一大段从句首至“万里晴空洒毛血”,从百余年的禽鸟画的发展写起,由吕纪、边昭两画工衬托出林良,又由林良的画将人们的视线引上诗的中心点“两角鹰”,由“两角鹰”的神态、气势又联想到畋猎。由远及近,由反及正,步步收束,层层逼紧,不仅两角鹰呼之欲出了,也为第二段的议论作了必要的铺垫和过渡。从“我闻宋徽宗”至结尾为第二大段。诗人用宋徽宗和今王两个例子正反比较议论,最后表示宁肯林良的画不值钱,不受到君王的重视,也不要再出现像宋徽宗那样“好画又好畋”玩物丧志、遭到国破身亡悲惨下场的君王。
李梦阳是明诗坛前七子的首领,主张诗必盛唐,《林良画两角鹰歌》有意学杜,布局谋篇、遣词造句均以杜甫题画诗为楷模。全诗融描写、抒情、议论于一炉,意到笔随,转折自然,气势奔放,议论纵横。正如清人沈德潜所评:“从画说到猎,从猎开出议论,后画猎双收,何等章法!笔力亦如神龙蜿蜒,捕捉不住。”(《明诗别裁集》)林良,字以善,南海(今广东广州)人。英宗时供奉内廷,以工水墨禽鸟盛名于世。角鹰:鹫的一种,颈后毛长而有白缘,作冠状,故名。吕纪,字廷振,号东愚,浙江宁波人。弘治中供奉内廷。为明院体画花鸟代表作家之一。边昭,边景昭,字文进,福建沙县人。永乐中召入宫,擅花鸟。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投稿及网络搜集,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联系QQ:37996619(同微信)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