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遮眼酒沾涕,塞耳愁听新朝事。
邸报束作一筐灰,朝衣典与栽花市。
新诗日日千余言,诗中无一忧民字。
旁人道我真聩聩,口不能答指山翠。
自从老杜得诗名,忧君爱国成儿戏。
言既无庸默不可,阮家那得不沉醉!
眼底浓浓一杯春,恸于洛阳年少泪。
袁宏道
显灵宫,又名王灵官祠,在北京西郊,明代名胜之一。祠中古柏森森,是避暑清谈的好去处。诸公,指袁宗道、黄辉、吴本如等。此诗作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一说作于十七年,误。二十六年(1598),袁宗道任东宫讲官,宏道三月到北京,任顺天府教授。袁中道十月送宏道家眷进京,到京后,入国子监肄业。三袁兄弟与黄平倩、江进之、谢在杭等在北京西郊崇国寺结“蒲桃社”,相与聚谈禅学,旬日必有会。诗题中的“显灵宫集”便是“旬日必有”的一次集会。时朝政日非,大家在一起议论,不免多牢骚愤激语。袁中郎以“城市山林”为韵写了四首诗,反映当时的情绪。这些人身在城市,且领朝廷俸禄,有的担负教诲太子的重任,但他们却不看重官场,不羡荣升,反而向往山林,倾向异端(受李贽禅学观影响),他们清醒地看到腐败已侵透政治的骨髓,没落衰败之势已无可挽回,现实环境极端丑恶,参与不得,也逃避不了,只能走向灰暗和颓废之路。这时正当十六世纪末,诗里的情绪真可说是世纪末情绪。这不是袁宏道个人的情绪,而是他们那一班朋友、一代注意观察思考、有头脑有良心的士子的共同心态。宏道写出它,是一种特殊的愤激,是对现实的一种别有力度的批判。这里选了组诗的第二首,用“市”字韵。诗分两大段:前八句一段,是描写和叙述,这一班人朝事不听,邸报不看,朝衣不穿甚至典当,写诗虽多言不及义,别人指责也不反驳。但这绝非他们已经心死,主观上他们是想挽救社会的,但客观上无法挽救,才有这类反常的表现,果真心死,无须写这诗了。后六句一段,是写怀和抒愤,但这种“愤”是被包裹、被减了磅的,钢鞭包了橡皮打人自有特殊效果。老杜因忧君爱国而得诗名,现在沽名钓誉者便侈谈“君国”,却心存财货,这正是对前面“诗中无一忧民字”的开释。既然不能真学杜甫,又不愿假学杜甫,处在“言既无庸默不可”的矛盾中,只好像阮籍沉醉酒中,在麻木中忘忧。但这一班人,面对“眼底浓浓一杯春”,深觉它比眼泪还苦涩,自己的内心比“痛哭”、“流涕”的贾谊更哀恸,怎么麻木得了呢!本诗以眼泪(涕)开头,以眼泪结尾,说明作者内心极端痛楚,而麻木和灰颓乃是本诗最清醒、最忧愤、最痛切的逆向表现。说前一段的内容是气话、反话,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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