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舟夜半负之去,摇兀江湖便可怜。
合眼风涛移枕上,抚膺家国逼灯前。
鼾声邻榻添雷吼,曙色孤篷漏日妍。
咫尺琵琶亭畔客,起看啼雁万峰颠。
陈三立
陈三立早年协助其父陈宝箴积极参与维新运动,戊戌变法失败,与其父同被革职,并永不叙用。后来,日寇入侵华北,他能坚守晚节,不受利诱,拒不出仕而死。他是近代诗坛上“同光体”诗派的“魁杰”,是江西诗派首领,被近代宋诗派奉为宗祖。此诗是1901年作者由南京寓所溯江西上返南昌省父墓时,将一切爱国忧时之心融于途中感受的佳作。
首联意谓乘船夜行,一路上江风猎猎,水波激荡,不知不觉之间就抵达九江,仿佛像《庄子·大宗师》说的那样——牢固地藏在山谷中的船,半夜里被有力者背了去,而糊涂的人还不知道呢!(“摇兀”:摇荡)这里既有舟行迅疾、一路摇晃的实感,更有象征时势、深忧远虑的寄意:装载我们亿万同胞的中国,不正像《庄子》这寓言中的所藏之舟,处于动荡不宁的恶浪之中,国势飘摇,随时有复亡危险吗?更可怕的是正当帝国主义列强“有力者”要“负”“去”我国之“舟”的时刻,我国还有许多浑浑噩噩的“昧者”沉睡于梦中而不知觉醒,不知抗争,实在可怜,可叹,可忧,可悲啊!
颔联接着说:身在船中,心系社稷,心潮起伏,入夜难眠,即使合上眼,那风呼浪打的澎湃之声仍鸣响在枕边;手抚胸口,国恨家仇的一股怒气直逼灯前。作者写此诗的上一年,腐败的满清政府即于八国联军之役后与各侵略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每一个正直的有识之士,怎能不对此耿耿于怀!
颈联上句一语双关,既实写夜来身边床上有人鼾声如雷,扰得自己心烦;又隐含宋太祖的典故,借指外敌入侵,令自己忧愤交加。古籍记载:“宋太祖谓曰:“……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如今列强侵占中国大片领土,不正是强居一“榻”且在中国境内野蛮放肆地鼾声雷吼吗?可见作者借宋人之典有深峻的用意。下句说天亮了,旭日透过小船篷隙照射进来显得多么美好。祖国壮丽河山,风光本自妍丽。因此,更不容帝国主义者来侵凌玷污!因此更为国势前途而担忧!……于是很自然地转换到尾联:我这走近琵琶亭边的游子啊,起来观看鸣叫着的雁群飞过万山之颠。诗人驾轻就熟地引用琵琶亭之名,寓意是自己就像当年正直的白居易横遭贬官于江畔送客听到歌女夜弹琵琶,“沦落人”同时唏嘘流泪一样,满怀着国恨家仇的悲愤,听到凄楚的雁鸣声更使自己归心难以平静。琵琶亭,唐代诗人白居易因直言进谏被贬官九江,在江畔送客时得知船上夜弹琵琶女子的悲凄遭遇,作《琵琶行》诗,后人因在江边修了一座琵琶亭以作纪念。
古代写返乡观感的诗文,不可胜数,大都已被后人淡忘。此诗却在乘船夜行、清晨抵乡这平常事件的简括描叙中,有机地融进个人的身世之感,特别是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忧虑,从而赋予诗题以庄严厚重的内涵;而且这一切是巧用典故,即景生情,自然圆润地与由夜至晓的实际行程紧相交织的,有天衣无缝的真切感,无粗豪刻露的斧凿痕。难怪当时有声望的诗评家由衷赞佩他“树义高古,扫除凡猥”,“意境奇创”,能超脱前贤(陈衍《石遗室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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