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


【原文】:

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原文作者】:龚自珍

【原文出处】:据四部丛刊本《定庵文集补》

【鉴赏】:

《己亥杂诗》是龚自珍晚年用七言绝句形式(其中有少量是古绝)写成的大型组诗。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诗人怀着难言之痛辞官南归,离开了居住二十余年的京师。七月抵家,九月又北上接眷,腊月将家属安置在海西羽琌山馆。在“往返九千里”的旅途生活中,诗人“以逆旅鸡毛书于帐薄纸,投一破簏中”,共“得纸团三百十五枚,盖作诗三百十五首也”(《与吴虹生书》)。这组诗是作者对前半生生活经验的形象总结,自述家世出身、青少年时期的生活、应科举的经历、仕宦生涯、师友交游、个人著述等,形象地、有机地反映了诗人一生的梗概和当时的社会风貌,有强烈的现实感。

这里所选的第一首诗原列第八十三,写夜闻纤夫劳动呼声后的内心感受。诗末自注云:“五月十二日抵淮浦作。”“淮浦”,今江苏省清江市,旧称清江浦,自古为淮、扬、徐、海间的重镇,当时是黄河和运河相交的地方,北方漕船必经之路。河上水闸很多,船只过闸都靠人力拉纤。加之水利失修,泥沙淤塞,运输十分困难。

漕运是清王朝的一项大政,每年都从南方各省运大量粮食到京师,称“漕粮”。诗人途经淮浦,看到运河中北上的粮船,深夜听到纤夫们沉重的劳动号子,不由得产生深切的感触,对承担着沉重赋税和徭役的广大农民群众充满同情。更想到自己不久前为官时,除弊救民的政治抱负未得到施展,反躬自省,深愧白白耗费了从国库中领来的俸米,不禁涕泪滂沱,潸然不已。此诗即景生情,感情真挚沉痛,把同情人民苦难和反躬自省结合起来,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这首诗最大的特点是带有思辨色彩,以理助情。诗的开头,先不写耳闻号子声的感性认识来源,而先从诗人的一项逻辑思考写起。首二句,诗人算了一笔账:运河上十名船夫拉一条粮船,屈指细算,千艘粮船,该花费多少人的劳动呵!从“一缆”“十夫”到“千艘”,由点及面,扩大至无穷,写出了眼前纤夫拖着沉重艰辛的步伐缓慢行进的悲惨场面,更让人想到成千上万劳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生存而挣扎的厄运。没有描写,没有议论,从“只筹”到“细算”,写出了诗人痛苦的思索过程,进一步启发读者想得更深更远。

下二句,诗人调转笔锋写自己。“太仓”,封建王朝设置在京都的粮仓。语本《史记·平准书》:“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典故的暗用,使人联想唐代大诗人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而且曲折地揭露了封建统治者对劳动人民血汗贪得无厌的榨取。一个“糜”字,写尽了达官贵人的穷奢极欲和挥霍无度。“我”的内疚和自责,也正是这次辞官南归的一个因素。“邪许”,纤夫的号子声。语本《淮南子·道应训》:“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纤夫步履维艰的情景,影现出纤夫在鞭棒下挣扎呼号、力尽骨折的凄惨场面,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用典而使人不觉,贴切、自然,可谓“绚烂之极归乎平淡”。灵活多样的艺术形式和语言风格,构成了龚诗的一个重要的特色。

龚自珍还很年青的时候,就比较清醒地看到阶级对立和激化的严重性,主张轻徭薄赋,认为仁不仁之差,大端有三:“视其赋,视其刑,视其役而已矣”(《升平分类读史雅诗自序》)。他曾指斥封建统治者“开捐例、加赋、加盐价之议”是“割臀以肥脑,自啖其肉”(《西域置行省议》)。这首诗正反映了诗人以诗歌为武器,积极用世的政治家思想风貌。

全诗感情真挚深沉,哀切感人,由“筹”“算”联系到“我”,直至“泪滂沱”,内在的情绪起伏荡漾,最后达到高潮。“夜闻邪许泪滂沱”,这其中有对劳动人民苦难生活的深切同情,也有对自己有志济世、无力补天的内疚和自责,更是对封建统治者贪得无厌地榨取劳动人民的罪恶的强烈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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