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庐尽卖,乡里传为子弟戒。年少何人,肥马轻裘笑我贫。
买山而隐,魂梦不随溪谷稳。又到江南,客况穷愁两不堪。
当吴敬梓的好友程晋芳《文木先生传》曾说他:“袭父祖业,有二万余金。素不习治生,性复豪上,遇贫即施,偕文士辈往还,饮酒歌呼穷日夜,不数年而产尽矣。”这些事大约即发生于其嗣父吴霖起逝世后不多几年内。当作者庚戌除夕在南京雪夜拥炉反思这段生活时,心情是相当复杂的。由于贫穷,他开始受到富家儿郎的冷落与嘲讽,自己流落异乡,为乡里所不容,也使他不能不为眼下的处境发愁。
“田庐尽卖,乡里传为子弟戒”。田庐,田地和房屋。乡里,即乡曲。这时吴敬梓已将家产荡尽。“尽卖”二字,就此时实际情况而言尚有夸大之处,因为吴敬梓移家南京后,尚有能力在秦淮河畔买屋居住,甚至几年之后还能捐资修建泰伯祠,此时他还没有到一贫如洗的地步。由于他不仅没有光大吴氏门楣,反而卖田卖宅,所以颇受乡里之人非议,他们把吴敬梓视为不肖子孙的典型,让子弟引以为戒。这一点在其堂兄吴檠《为敏轩三十初度作》一诗中也有反映。诗云:“去年卖田今卖宅,长老苦口讥喃喃。”这里的“长老”便是乡里之人的代表了。按传统的封建道德,吴敬梓是很典型的败家子。
“年少何人,肥马轻裘笑我贫”。他的败家与贫困,也受到同辈人的嘲笑与白眼。这年少者的名字并未写出,“何人”是一个不确定的对象,似乎有点含混,不是作者无法举出其人,而是对他嘲弄、冷眼相向的实不止一个人。“肥马轻裘”指服御华丽,生活豪奢。能乘肥马、衣轻裘的公子哥儿是瞧不起这位“田庐尽卖”的吴敬梓的。由于他是由富而变穷的,故更为人所瞧不起,更为乡里所不容,只能另谋出路。
他首先想到是在家乡另找一个住处。要知道,最瞧不起他的是乡里熟人,其中特别是吴氏的堂房叔伯、兄弟、子侄之类。离他们而去,另寻觅一个住所未尝不是一种权宜之计。故作者在词里写道:“买山而隐,魂梦不随溪谷稳。”前句用支遁之典。《世说新语·排调》曰:“支道林(遁)因人就深公买印山。深公答曰:未闻巢由买山而隐。”后因以买山指归稳。作者对买山而隐的想法不是没有考虑,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魂梦不随溪谷稳”,这里可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因为他还不甘心就此归隐。祖辈都是走的科举发家之路,他从小也是受的这样的教育,在科举道路上尽管屡遭挫折,以至“男儿三十困青蓝”(金两铭《和吴檠作》),但毕竟还正当壮年,来日方长,这也就是他后来参加了博学鸿词科的两场考试的原因。其二是因为在家乡另择一处住所仍不能不受乡里世俗观念的困扰。乡里人的白眼嘲讽是一时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它无处不在。仍留在故乡,即使另择一处住所也无济于事,故云:“魂梦不随溪谷稳”。溪谷者,山间之河沟,是隐者的居所。但即便买山而隐,魂梦也不肯随之而安居,隐居还是不成的。
乡里不能安身,买山隐居又不成,便采用山游的办法。古代一些著名的文学家如司马迁、杜甫、李白、孟浩然等,都有过壮游的经历。但此时吴敬梓阮囊羞涩,除一度去过湖南外,较多的时间是流落南京。故词中云:“又到江南,客况穷愁两不堪。”客况,客居他乡的境况。稍早于吴敬梓的孔尚任《桃花扇·访翠》云:“对三月艳阳之节,住六朝佳丽之场,虽是客况不堪,却也春情难按。”何况使作者不堪的不仅是客况,还有穷愁。
这首词写得很坦直,虽也有用典处,但均可不作用典看,尽管给人有一览无余之感,但感情的奔泻,使这首小词有着激动人心的力量。词虽短,思想感情的抒发却起伏有波澜,不隐晦曲折,在这组抒情组词中属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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