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文卿回到南京后,无以为生,仍靠团戏班子过活,因找人修乐器而认识穷秀才倪霜峰。倪霜峰做了三十多年老秀才,穷困潦倒,只得修补乐器为生,六个儿子死了一个卖了四个,剩下的廷玺眼看又要卖掉。鲍文卿听说后,主动提出将廷玺过继为己子,逢年过节,仍送他回去,倪老爹去世,也让廷玺回去守孝。鲍文卿还送他去读了两年书,并不让他学戏,只在戏班里当家管班。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鲍家父子却于一日清晨碰到了向鼎。原来他升了安庆知府,到南京上司衙门办事。遇到鲍氏父子后,他极为高兴,既留二人在公馆里吃饭,又赠盘缠邀他二人到安庆衙门去。鲍文卿在带儿子去安庆的路上,遇到安庆府两个书办,二人以五百两银子为诱饵,劝说鲍文卿在向鼎面前说情,遭到鲍文卿的严词拒绝。在安庆府衙门里,向鼎不仅热情招待文卿父子,还将王管家的女儿配给廷玺。不料成亲之前,却传闻有差官来摘印。
本回情节仍以鲍文卿为主角,前半回叙说鲍文卿与倪霜峰的交往,后半回续写与向鼎的关系。倪霜峰境遇不如文卿,故而文卿对他既接济又代为抚养其子,显示出一片古道热肠;倪老爹又是读书人,文卿并不因其贫困得卖儿卖女就瞧不起他,相反的却对他敬重有加,显示的是敬重斯文的一贯性格。向鼎是官府,故而文卿对他始终极为恭敬;鲍文卿又是向鼎的恩人,但他却既不居功自傲,又不借此勒索要钱。在与这二人的关系中,作者进一步显示了鲍文卿敬重斯文、爱惜才人,知分守礼、恪守尊卑,热心助人、正直无私的性格特征。
鲍文卿与倪霜峰的交往,纯属偶然。鲍文卿为找孩子学戏,碰巧遇到穿着破烂的倪霜峰,手里拿着破琴,正在寻觅修补乐器的生意。鲍文卿当即请他去茶馆里坐下,商定请倪霜峰到鲍家去修些三弦、琵琶之类。尽管倪霜峰是贫困潦倒的手艺人,但鲍文卿对之仍很客气,言辞之间不离“尊姓”、“尊府”,也不乏“屈老爹到茶馆坐坐”,“茶水不周,老爹休要见怪”之类的自谦,而且在家里招待过点心、素饭后,还说家里没有好菜蔬,特邀老爹到酒楼去吃饭。在得知倪霜峰本为学校中人时,更嫌自己敬之不够,再三认为自己与其结交、平等相处是“大胆的狠了”。
倪霜峰虽二十岁就成了秀才,进学并不算晚,但却一直当了三十七年的老秀才,一如作者自己的舅父“弱冠成诸生,六十犹屯遭”。但倪霜峰的遭遇更惨,他家无恒产,又无一技之长谋生,竟然穷得卖儿卖女,直到垂老方才觉悟:“就坏在读了几句死书,拿不得轻,负不得重。”转而扔掉破方巾,换上破毡帽,以修补乐器的手艺糊口。但在“饿得死人的”南京,凭他这手艺又怎能支撑整个家庭呢?所以在鲍文卿问及其家庭情况时,他虽忍痛再三,还是说出四个儿子都卖了,连这第六个儿子也留不住,还要卖的惨痛境况。如此悲剧,正是科举制度毒害士人的恶劣结果,倪霜峰“读了几句死书”云云,正是个中人深受其害的觉醒之语。但这是整个社会造成的,更多的人还是犹如六十多岁的老童生周进、范进一样,只要没彻底饿死,总还是孜孜不倦、百折不回地做着功名富贵的黄梁美梦,然而像他们那样晚年时来运转或像倪霜峰一样改变认识的毕竟绝少,其余的人则和作者的舅氏一样“抱恨归黄泉”至死不悟了。
对倪老爹的惨痛遭遇,鲍文卿并没有瞧不起他无能,更没笑话他,而是一再寻问其“有甚心事”,再三表示“我或者可以替你分忧”,并在听说其儿子都卖了后,“着实伤感”、“忍不住的眼里流下泪来”,这是他出自内心的深切同情。不仅如此,文卿还确实想接济他,想把他无法养活的倪廷玺过继回来,但同时又考虑到自己身为戏子是所谓的贱民,所以话到嘴边,却再三不肯说,唯恐倪霜峰怪其“大胆”。最后在倪霜峰再三追问下,方才说:“你老人家若肯不弃贱行,把这小令郎过继与我,我照样送过二十两银子与老爹,我抚养他成人。平时逢年过节,可以到老爹家里来,后来老爹事体好了,依旧把他送还老爹。”如此过继,实为代倪霜峰抚养儿子,名为过继,实则接济,此乃鲍文卿怜惜读书人倪霜峰才做出的善举,也是他热心助人、敬重斯文的具体表现。同时,即使是主动提供接济,仍不忘自己的卑贱身份,文卿此举,确属难得,只是他心中谨守的仍是封建等级制而已。
鲍廷玺过来后,文卿对之极为关切和怜爱,时刻不忘他本是倪秀才的儿子,不但不让他学戏,还送他去读了两年书。倪老爹去世,文卿不但拿几十两银子帮他料理后事,还让鲍廷玺披麻带孝,尽孝子之道,种种行事,足见鲍文卿之古道热肠、待人厚道。
鲍文卿与向鼎的再次相遇,使前文的情节有了新的发展。鲍文卿回南京后,一直未去安东借拜望为名打秋风,也未曾寻找向鼎的踪迹,因而也不知向鼎升迁之事,可见他是真正的施恩不望报。而端坐轿内的向鼎,虽隔了十余年,还能一眼就认出鲍文卿,并马上命人来寻问、相邀,可见向鼎亦一直未能忘怀鲍文卿救助之情。鲍文卿得知确是向鼎时,也满怀高兴,这倒并非因其为官,而是原来两人即相互敬重,是真正的朋友。鲍敬向为名士才子、廉正官府,向敬鲍知分守礼,颇多君子之行,故而虽一为老戏子,一为五品黄堂,差距极大,却并未成为订交的障碍。所以,鲍文卿一听说向鼎住在张家河房,便马上买手本叩见。而向鼎刚回去,随即就打发小厮到门上去打听鲍文卿来了没有,得知来了,立即吩咐快请,自己也就迎了出来。此情此景,确是老友重逢之动人场面,两人急于相见之情,感人至深。一见面,向知府是笑着说:“我的老友到了!”而鲍文卿也谨守身份,恭恭敬敬磕头请安,向知府则是双手来扶,再三强拉他同坐。坐下后,两人就互诉别后遭遇,向知府不仅详尽说清自己仕宦经历,以表示这些年一直在外做官,以至未能见到文卿,同时又打听文卿自崔大人死后的生活,这进一步表明他一直关心着文卿的遭遇,并未忘了要报答其相救之恩。
这次见面,文卿与向鼎关系有了质的变化。本来在安东,文卿是向鼎上司衙门的人,又是向鼎的恩人,因而文卿既不肯显得有一丝居功自傲之情,更不肯不顾自己戏子身份。而这次重逢,文卿不再是向鼎上司崔按察的门下,也不是以戏子身份投在向鼎门下,两者之间是故交旧知的关系,所以文卿虽仍然拘礼,却没有过份做作之嫌,也肯与向鼎坐在一起谈话了。这当然也与向鼎并不以梨园戏子待他有关。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鲍文卿回南京若干年以后,仍在戏班中过活,自然对南京的风俗人情、戏子在乡绅间的特殊地位有了一定的认识,也逐渐由看惯了而不以为非,虽在尊卑问题上对自己要求仍很严,却不像当初见钱麻子、黄老爹时那样激烈了。所以当初向鼎一再拉他坐,甚至让亲戚陪他坐,他都断然不肯,而今以故交面目出现时,他也肯陪向鼎同坐、陪其亲戚同吃同住了。这也是社会风气、周围环境对人物影响的结果。
这次见面后,向鼎拿出二十两银子给鲍文卿做盘缠,约他带廷玺到安庆衙门去。文卿欣然从命。就在去安庆的路上,遇到府衙内的两个书办同船。这两个书办先是买酒买肉请鲍氏父子,在别人都睡了时,方才悄悄托文卿在向知府面前通关节,并以五百两银子为酬劳。鲍文卿先是说清“我是何等之人”、“我是个戏子,乃下贱之人”,再三表示自己不肯轻易干政、向官府求情。由此可见当初他为救向鼎而向崔按察求情,完全是由于爱惜才人胜过自守本分才肯做的。然后再就五百两银子的报酬发表看法,坚持“须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才做得肉”,决不肯为银子而做非分之事。接着分析这五百两银子定为不义之财,“他若有理,断不肯拿几百两银子来寻情”,所以不肯因贪这赃款而“丧了阴德”。最后,他不仅自己拒绝,而且还劝诫二位书办“也不必管他”,“凡事不可坏了太老爷清名,也要各人保着自己的身家性命”。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确为至理名言,不仅反映了鲍文卿的为人正直,也说明他洞察世事,熟悉人情世故,确是常跑江湖码头之老戏子识见,更可见向鼎敬重他,称他为贱业中的君子、义民,确属不虚。鲍文卿一向坦率地承认自己是做戏的下贱之人,却不象黄老爹之流那样唯恐别人记得他是做戏子的,急得又摇手,又声明:“我久已不做戏子了。”
虽然鲍文卿时刻不忘自己的戏子身份,但向鼎却不以戏子视之,不但称之为“老友”,而且在介绍将王管家的女儿配给廷玺时还觉得得罪了文卿,再三声明王姓的其实已不算是管家而是自由人、平民,而且其儿子小王将来也要做官,这小女儿更是向鼎妻子亲手调教,生得又甚是乖巧,所以才肯与文卿说亲。文卿当然感激不尽,向鼎又提出“一切床帐、被褥、衣服、首饰、酒席之费”,都代文卿办齐了,让文卿做个现成公公。由此可见,向鼎对文卿之报答,确属深厚,似乎已超出了知恩必报的范畴,更有老友相交之情,因为向鼎并不以此为满足,表示:“这是甚么要紧的事?将来我还要为你的情哩!”从以后的情况看,向鼎请文卿巡视考场,让文卿同席陪客,临别赠银,别后探望,也完全是以老友视之,并非仅是为报答当初相救之恩。
本回在鲍文卿由与倪霜峰交往向邂逅向鼎过渡时,曾插入鲍氏父子带戏班到天长杜府做戏一节。这就情节来讲,既是为避免平铺直叙,使文气稍作顿挫,亦是暗伏数回后鲍廷玺去杜府向杜少卿求助之事。借此前后罗络勾连,以后杜慎卿来南京时廷玺赶去帮衬、自居门下,并远赴天长,且以“太老爷曾许着要照顾他”为由求助,方不显突兀。而且杜少卿故事也是借他而生发的,此回虽略加点缀,于情节安排却至为紧要,此亦可见作者安排情节之苦心。
本回结尾于鲍、王两家准备亲事、喜气洋洋之际,却突然传闻有差官来摘印,情节却戛然而止,这是小说家惯用的且听下回分解的技巧,使情节陡起波澜,而且也充分反映了封建社会宦海之风波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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