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焕文临去遗言曾说南京是个大邦,要少卿到那里去寻找知音发挥才情。少卿在家乡把银子用得差不多后,就打算移家南京。许多人劝他,他也不肯听,倒是娘子依着他,所以他立即来南京找房子。
少卿来南京,首先遇到的是表侄卢华士的业师迟衡山,接着就有一大批士人闻风来拜。房子找好后,就把家眷接了来,杜娘子因初到南京,要出去看看景致,少卿随即答应,陪娘子到清凉山看花吃酒。回来后即有娄太爷之孙来报丧,少卿第二天清早就赶往陶红镇吊丧。刚到家又有巡抚荐举,他只好赶到巡抚衙门面谢,不料回家途中盘缠用尽,幸在芜湖识舟亭遇故交韦四太爷和来霞士,得其接济,方才回到南京。回家会着迟衡山,闲谈说起征辟一事,少卿表示自己辞了,原因是出去也做不出什么正经事业,迟衡山趁机提出修祭泰伯祠的计划。这时杜府小厮赶来说天长县有个差人来找少卿。
本回开始将故事重点移至南京,作品中的正面理想人物如杜少卿、迟衡山都已在南京开始活动,庄绍光虽未正式露面,但在本回中其姓名也屡屡出现,其人也呼之欲出。全书的重轴戏泰伯祠大祭也已由“迟衡山朋友议礼”而揭开了序幕,各方人士云集南京,为大祭的举行酝酿了足够的气氛。
杜少卿移家南京,其实是存心已久的,娄焕文之所以遗言中劝说少卿到南京去,大概也是由少卿平时流露出的对南京人文地理的倾慕而发,因为他强调的是:“南京是个大邦,你的才情,到那里去,或者还遇着知己。”这种感情实在是融有作者本人的不少感慨的,本书结尾词中就有:“记得当年,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在吴敬梓的诗词作品中,也有很多地方流露了同样的感情,如“秦淮十里,欲买数椽常寄此”,“移居星岁易,为爱白门山”等。从种种记载和敬梓自己的创作来看,敬梓移家南京除了喜爱秦淮风光、钟山水色外,还有对南京才人辈出的倾慕、企图寻求人生知音的心愿,更重要的是吴敬梓在家乡不合时宜遭人白眼,以致有“乡里传为子弟戒”,因而愤激移家。就杜少卿而言,他也是在“本地方也难住”(娄焕文语)、“天长县站不住”(高翰林语)之后,将家产卖尽,才移家南京的。当然,理解文学作品并不能仅盯着作家个人的生活或现实原型,但了解作家的遭遇对理解作品无疑具有相当的辅助作用。
杜少卿移家南京,不仅是个人的事,更是整个泰伯祠大祭的需要。所以他一来南京,马上就有许多各地名士来他的河房里相聚。这帮士人有季苇萧、马纯上、蘧公孙、季恬逸、迟衡山、卢华士、景兰江、诸葛天申、萧金铉、郭铁笔、来霞士等,论人数和规模,这次聚会远胜于三湖之会,但这次聚会既没有分韵赋诗,也没有产生什么轰动,是真正的大音稀声,而且众客散坐,自由自在,毫无拘束,这是聚会主人心性的显示,也是作者在描写三湖之会后着意安排的一次理想的文人聚会。
杜少卿夫妇游山也是本回的重头戏。在封建社会,男子有山水之乐当然名正言顺,但女子特别是大家闺秀走出绣房却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杜娘子却不同凡响,在天长时,她不仅从未阻止少卿做那些慷慨仗义的呆事,而且还亲自煨人参伏侍娄焕文,丝毫不以大家族的贵族少奶奶自居。对少卿变卖家产、移家南京,别人都劝阻,唯有她依着丈夫,毫无怨言,爽快地来了南京。这样一位贤淑通达、开明大方的女性要丈夫陪她去看看景致,大概也是读者意料中的事。
吴敬梓原配发妻陶氏早逝,其时适值敬梓内外交困。功名不遂,族人夺产,敬梓激愤而益发放荡不羁,时人目之为“狂生”,但徙居全椒的儒医叶草窗却不顾流言俗眼,毅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敬梓。这令敬梓十分感激,“爱女适狂生,时人叹高义”抒发的便是这种感情。出自如此家庭的叶氏,自然会和敬梓心心相应,夫唱妇随,这大概也是敬梓塑造杜娘子这位女性形象的生活基础。
夫妇同游清凉山,在当时也确属豪杰的一桩快事。趁着这春光融融,和风习习,观赏着红墙绿树,群竹婆娑,少卿夫妇十分陶醉。良辰美景,佳酿可人,少卿竟携了娘子的手,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这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壮举,难怪两边看的人要“目眩神摇,不敢仰视”了。
季苇萧曾傍慎卿为清客,如今慎卿进京,他马上改投少卿门下,少卿刚到南京找房子,住在卢华士家,他马上就打听到了,并赶来拜访。清客谋生诚亦不易,不但要有油嘴和滑舌,还要有顺风耳和千里眼,但不能有脸皮和心肝。这次少卿夫妇同游清凉山,他又打听得清清楚楚,第二天绝早就来拜访,只可惜他准备了一肚子的打趣话语,却没能一吐为快,因为少卿不在家,他也只得怅怅而返。
少卿是因娄焕文病逝而赴陶红镇吊丧的,这就为娄家与杜府的关系打上了句号,因为娄家子孙不肖乃父乃祖,接了少卿的银子就极其高兴,根本辞都不辞就收下了,这种下人是不会被杜少卿喜欢的,所以,这以后的来往就成为不可能。同时,这次吊丧还为杜少卿及杜府的厚道增添了感染力,因为少卿不但拿银子出来做佛事、买坟地,而且在柩前哭了又哭,一连哭了五六天,感动得陶红镇的居民人人叹息,不但说杜府厚道,也说:“这老人家为人必定十分好,所以杜府才如此尊重报答他。为人须像这个老人家,方为不愧。”这大概就是儒家所谓的用德行来感化顽愚实施教化的效用。
杜少卿虽在天长县呆不住,但其豪杰名声在外头还是很响亮的,更何况他确有才情,所以巡抚李大人奉旨荐举贤才时,立刻就想到了他,并差官到天长敦请。少卿到家,差官已在家里等候。少卿倒也爽快,打开文书,即直言不讳说:“李大人是先祖的门生,原是我的世叔,所以荐举我。”不但不象普通人极力隐瞒这层关系,以示自己品行才学过人,而且还表示自己不敢当此荐举。但李大人不仅是自己的世叔,对自己还有知遇之恩,所以杜少卿当即决定亲赴安庆巡抚衙门致谢。
在安庆,虽然杜少卿没有明确向李巡抚表示要辞聘,但言语之间已流露了不愿应聘的意思。李大人说:“久闻世兄才品过人”,他却说自己“菲才寡学”,李大人表示要向府县取结,他马上以自己“草野惯了,近又多病”相辞。李巡抚明白其意思,但又不同意其做法:“世家子弟,怎说得不肯做官?我访的不差,是要荐的!”这就堵住了少卿的嘴,让他不好再辞。同时,作者借此事再次肯定了少卿的才情和人品。因为前此称少卿为“豪杰”、“品行文章是当今第一人”都是些私人之见,而朝廷征召,巡抚大人举荐,这却是社会舆论和官方对少卿人品学问的评价,更何况李大人还强调说他访的不差。
识舟亭阻风是杜少卿这位一惯耍大老官作风的贵家子弟首次因金钱而受窘。他这次出来本就没盘缠,是当了金杯换了三十两银子,谁料在安庆多住了几天,又被人要去喜钱,以至于返宁途中至芜湖识舟亭时连船家都没钱买米了。幸遇故交韦四太爷和道士来霞士二人接济,方才顺利回到南京。这是作者吴敬梓以自己亲身经历写成的,在《文木山房集》卷四《减字木兰花》词的序中,他曾记载:“识舟亭阻风,喜遇朱乃吾、王道士昆霞。”词作中也说:“故人白首,解赠青铜沽浊酒。”作者之所以对这次遭遇印象极其深刻,不仅与自己曾被荐举博学鸿词、而识舟亭阻风即在赴抚院之试途中发生有关,而且这也是作者生活发生转折的标志。吴敬梓和小说中的杜少卿一样,虽说移家时“田庐尽卖”,但毕竟在移家之初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到辞却鸿博之试时却窘迫得连路费都不足了,这更说明了作者及少卿辞却征聘,甘于贫苦生活的决心和勇气。
虽然杜少卿已陷入连外出盘缠都不足的境地,但他在遇到正经事时,仍毫不犹豫地一扔就是三百两银子,这是为了修祭泰伯祠而捐款。修祭泰伯祠,本是“有制礼作乐之才”的迟衡山提出来的,他对本朝“全然不曾制作礼乐”,而读书’的朋友又“放着经史上礼乐兵农的事全然不问”的现象极为不满,所以劝说杜少卿应征后要为朝廷做些正经事。少卿却以因走出去做不了正经事故而已经辞了相告,迟衡山见杜少卿与自己为同调之人,这才主动将自己想约同道朋友修祭泰伯祠的计划告知杜少卿,自己也将历年节省的馆金二百两捐了出来,从而为泰伯祠大祭拉开了序幕。
主持泰伯祠大祭的另一重要人物庄绍光,在少卿初来南京之际曾表示要来拜望少卿,但少卿认为绍光是自己所师事之人,故而坚持要自己先上门拜见绍光,可惜一阻于娄焕文之丧,再阻于李巡抚之荐举,第三次有空访庄,不料庄绍光又被浙江巡抚请去,因而本回中庄绍光虽名字多次出现,却终未能与少卿晤面。这不仅显示了少卿欲见庄绍光心情之殷切,而且使庄绍光这个人物的出场显得极为庄重难得,在情节上也显有起有伏,使读者急欲知道庄绍光究竟是何许人,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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