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几位贤人虞育德、庄绍光、杜少卿、武书等送了些盘缠,并写下两封书子打发郭孝子到西蜀寻亲。郭孝子来到陕西同官,带着虞育德的书子去见知县尤扶徕。尤公资助他五十两银子,并写封书信让他去成都时找萧昊轩帮忙。郭孝子继续上路,途中先后两次遇虎,还遇上短路打劫的木耐夫妇。历经艰辛,终于找到成都府外四十里的竹山庵,见着了父亲,不料父亲却抵死不认他这个儿子。郭孝子无奈,只得在庵外做工,买通庵里的道人,每日自己供养父亲,并把这寻父的话,写信给同官海月禅林的老和尚,因为孝子曾在他那儿住过,而老和尚又很关心他寻父的事。偏巧被老和尚赶走的假和尚赵大在去成都的路上将老和尚赚去、准备劈脑子下酒,幸被卖酒的老妇人说破,并指点老和尚去找人求救。
本回由郭孝子寻父转而向萧云仙故事过渡,并勾联回应前此书中曾出现过的老和尚、萧吴轩及贼头赵大,而短路的木耐在后数回中也将出场表演。本回中出现人物虽多,而作者却安排得有条不紊,人物也不显零乱,可见作者安排情节之技巧。
郭孝子费二十年时间,三到江南,万里寻父,孝行可嘉,故人称其“孝子”。在封建社会,行孝本是统治阶级所一贯提倡的,《孝经》中曾吹嘘:“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清初统治者也曾自我表白要“以孝治天下”,清圣祖《圣谕十六条》首条即“敦孝弟以重人伦”。可见郭孝子万里寻父,可谓孝之大者,但他这行为却极为隐秘,不但不愿见官府,甚至连杜少卿问他为什么太老先生数十年不知消息,他都“不好说”,其原因则是他父亲即为曾降过宁王的钦犯王惠,郭力寻父是大孝,但不与钦犯划清界限则为不忠,这就出现了尽孝与尽忠的矛盾。本来封建统治者鼓吹尽孝,强调“以孝为本”的实质也是为了遮人耳目,其目的是为了“移孝作忠”,《礼记·大学》中曾明白表示:“孝者,所以事君也。”这是因为“以孝事君则忠”,所谓忠臣必出孝子之门,特别是在忠孝不可两全时,封建统治者必然是要以忠君为本的。因此,郭力寻钦犯父亲实则就是一种不忠的行为,是不值得赞美的,但作者却将他的孝行与先圣泰伯相提并论,并让正面人物杜少卿、虞育德、庄绍光等人主动资助他,对他的孝行加以肯定,这也是作者本人极其看重孝道的思想感情的流露和对朝廷以忠压孝的不满。
“江南这几个”贤人对郭力的同情和资助还与王惠本身的遭遇有关。王惠本为江西能员,却投降了宁王。在他贪官任上,作者曾对他作了辛辣的嘲讽,但他沦为逃犯以后,作者却颇有怜悯之心,这是因为他并不是一般的降犯,而是受文字狱牵连的钦犯。第十回中鲁编修就曾说:“各伪官也逃脱了许多”、“朝廷尤把他罪状的狠”,就是因为他曾偷藏禁书《高青邱集》。而与此有关的如蘧公孙、卢信侯都曾先后遭殃,他是首犯,当然更是四处逃窜、永无宁日了。他几十年四处奔波,最后在四川山林之中削发为僧,根本无力为害,但仍不为朝廷放过,导致他连儿子寻来了也不敢认,甚至因儿子的出现而惟恐他人蹑踪而至,因而惊吓至死,此亦可见当时文字狱祸害之烈,恐怖之甚。作者吴敬梓却敢于于森严文网中透露这一气息,亦需过人之胆识和高超之技巧。
吴敬梓一向对僧道甚无好感,但对芜湖甘露庵老和尚却例外,这不仅因为此和尚“善知识”,一脸慈悲相,是个得道的高僧,更因为他敬重斯文,与穷诗人牛布衣谈得来,并尽心尽力料理其后事,又设法上京寻牛布衣之友冯琢庵,试图将牛布衣之柩送回其故乡安葬。对市井小厮牛浦郎的好学上进,他尽可能地提供帮助。郭孝子因不肯住在同官县衙,因而住在海月禅林,老和尚对郭孝子也极其同情关切;恶和尚赵大到海月挂单,他虽见其相貌凶恶,却还留他住下;听说郭孝子寻到父亲,却不肯相认,他即刻动身来会郭孝子。对这样一位老和尚,作者自然是满怀赞赏之情的,所以在他遭难之际,必然会安排老妇人和萧云仙来救他。
贼头赵大,当年在山东路上曾因抢劫四川解京的饷银而被萧昊轩用弹子打翻在地,而今却又削发为僧,只是凶像未改,依然吃酒、行凶、打人,不脱强盗行径,而且生性凶恶至极,竟要用人脑下药酒。从卖酒老妇人口中可知,赵大“但凡要吃人的脑子,就拿这葫芦来我店里打药酒”,以至于一看到这葫芦就知道赵大又要吃人脑子,这说明赵大杀人已远非仅此一次。如此凶恶,最终被萧云仙打瞎双眼,自属罪有应得。
本回故事中,为强调渲染郭孝子寻亲之艰难,作者曾先后两次安排他深山遇虎。第一次是一只老虎跳出来,自以为吓死了郭孝子,便挖个坑,把他埋在里面,然后去请一只异兽来享用,不料郭孝子已偷偷爬到了树上,那异兽一怒之下,一巴掌打掉了老虎头,但在跳起来抓郭孝子的时候,却被枯枝戳进肚子丧了命,郭孝子因而脱险。清初钮锈的《觚賸》卷四《谄虎》中就记载了类似的故事,并称此兽为“六驳”。第二次遇虎更滑稽,虎刚跳出来,孝子就吓昏了,倒闹得老虎不敢吃他,走上来嗅嗅,不料虎须戳到孝子鼻子里,戳出一个大喷嚏来,倒把老虎吓得摔死了。这故事就更早了,唐代张鷟《朝野佥载》中就记载过。作者如此描写,虽属好意,试图对孝子寻亲之不易涂上浓墨重彩,但由于生活经历所限,描写有欠真实感。特别是据书中所说,郭孝子武艺极高,少年时与萧昊轩齐名,但两次遇虎却都吓得跌倒在地,这未免与人物性格不太相符。
至于郭孝子不被父亲所认,只得在庵外租屋住下,买通庵里的道人,搬柴运米,养活父亲之事,也是模仿《后汉书·姜诗妻传》,只是姜诗的妻子是被丈夫赶出去,最终又感动得婆婆迎接她回来,而郭孝子却是不被父亲相认,最终在父亲死后将其遗骸背负回家。其它如郭孝子送老和尚两只梨,而老和尚则分放在两口缸里,捣烂了让全院和尚一人喝一碗水,以及在山凹里小庵中遇见另一老和尚的异兽“雪道兄”,还有木耐短路等情节,均有拾人余唾之嫌。作者有意制造噱头,以图吸引读者,可惜有惊无险,毫不精采,也不感人。可见,即使像吴敬梓这样的大家,也难免有艺术上出现败笔的时候,难怪总有人认为有些部分不是作者原著,而是后入妄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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