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特在虞华轩家做了一段时间西席先生后,被选为徽州府学训导,于是携同余持和妻儿老小一起赴任。到徽州后,颇受学里秀才欢迎,连老秀才王玉辉也赶来拜见。
王玉辉做了三十多年老秀才,未能中举发达,他又有一儿四女,因而穷极,但他仍然既不去做馆,也不依人作幕,而是埋首于破书斋之中,手不停批,想纂三部书嘉惠后学。这三部书是一部礼书,一部字书,一部乡约书。王玉辉见人就说这三部书,这是他的精神寄托,他六十多岁了,一事无成,唯有这三部书是他借立言以不朽的希望。所以一见余特、余持弟兄,他首先就抛出了自己的志向和作品。余氏兄弟对此当然极为赞赏。
王玉辉三女儿因丈夫病死了,故而要殉夫自尽,公婆和母亲都不理解,唯父亲支持她。王三姑娘绝食而死后,余特闻讯立即申报,上司批准建烈女祠。王玉辉却反觉伤心,因而到南京等地游览。余特写书信给他带去,让他去找庄绍光、杜少卿、迟衡山、武正字等人帮忙荐扬。王玉辉赴南京途中,曾在苏州邓尉山寻访朋友,谁知朋友已不在了,他以书稿为供,哭灵祭奠。到南京后,却不料众位贤人都离开了南京,奔赴各地,倒是遇见故交之子邓质夫。邓质夫带着他去游览了泰伯祠,然后送盘缠给他回家。带来的书信由邓质夫转交给南京这几位贤人。
本回情节由余特任徽州训导而转入王玉辉故事,并由他到南京作游再度将情节转回南京,既回溯大祭泰伯祠之事,又借他带去的书信再次勾连迟衡山、武正字出场。
余特到徽州府任府学训导,徽州人个个欢喜,人人自以为得明师,借此为衬托,作者再次表露了对贤人的爱惜之情,特别是余特赴任之时,却不忘弟弟,坚决要求弟弟一同赴任,虽教官俸禄微薄,但他仍要与弟弟分享,这份手足之情,确实让人欣赏。况且余二先生到了徽州,以其学问也为其兄增色不少。此兄此弟,在《儒林外史》中实在难得。
王玉辉的上场,为《需林外史》的士人群像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典型。他是封建礼教的虔诚信服者,而且身体力行,为推广、维护封建礼教而不遗余力,从而使他的女儿成为他的第一个受害者。同时,他又是稍有些愚妄的好名之徒,他的一切行为均可以从这两方面来阐释。他三部书的稿子,是见人必说的,与余大余二见面时如是说,余二来拜访时话题又是书稿,到南京去心里想的也是逗书坊刻这三部书,途中到邓尉山看朋友,也是以书稿作祭。可见这三部书是他唯一值得自傲、自诩的物件,是可以满足他虚荣慕名之心的法宝。但凭这三部书“嘉惠来学”,却未免过于愚妄。
王三姑娘的殉夫,其实也与王玉辉这种伪妄而又好名的心理有关。王先生拘执于程朱理学,斤斤于封建礼教,整日想的是劝醒愚民,习礼事亲,灌注给自己子女的自然也是三纲五常之类,所以他的大女儿在死了丈夫之后,就守节在家。但三女儿在丈夫去世之后,想法却不同,她定要以死殉夫。其实她殉夫并没有充分合理的理由,所谓姐姐累父亲养活,自己不能再让父亲养活之类的说法纯为托词,因为她出嫁才一年多,公婆俱在,她并没有必要非回家不可,而且她并非定要靠别人养活,靠针指女工养活自己和别人的妇女比比皆是。何况丈夫死后,公婆正需有亲人赡养伏侍,她置此而不顾,定要寻死,岂非有悖常理?这大概也是受其父亲影响,想到“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故而执意孤行。
王玉辉在对女儿殉夫的心愿,不顾骨肉情深,从青史留名考虑,赞许能有这样一个好题目死是死得好,遗憾自己将来不能象她这样有如此的好题目,这是何等的残酷。他真的不为女儿伤心么?不,他之所以在家依旧看书、写字,这过分的平常正反映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是在抑制自己的情感,不让感情战胜那份残忍的理智。他在“候女儿的信息”,女儿一天不死,他就要受一天的煎熬。所以女儿死了时,他“仰天大笑”,这不合情理的异常表现正透露了他内心的痛苦和掩饰。他“大笑着走出房门去了”,他再留在房内,是笑不出来的。
王玉辉的女儿没辜负他的期望,用生命为父亲换来了“生这样好女儿,为伦纪生色”的好名声,他以后在人前除了自己的三部书外,还多了烈女之父的资本和话题,在遇到邓质夫时,他就将女儿殉节与邓母守节相媲美。但是,当最初的兴奋、荣耀过去后,作为父亲,作为情感上的活人,他反而“转觉心伤”,甚至连明伦堂请酒这出头露面的大好机会都辞了不肯出场。从此他怕人提到女儿,怕看见老妻悲恸泪眼,甚至看着山光水色,也感到凄凄惶惶,整天悲悼女儿,看到一个“少年穿白的妇人”,更是“那热泪直滚下来”。王玉辉既有父女之情,那他又为何鼓励女儿殉夫?他的那份理智和冷酷是谁给他的,到底是准惨杀了他女儿?不言而喻,这凶手就是王玉辉所接受并推广的封建礼教。他不但自己受害并毒害了自己的女儿而不自觉,而且还在那儿孜孜不倦地向别人宣扬、灌输。可见理学之害人,实在为祸甚烈。
本回之中,作者再次借王玉辉这位“遗贤”,回顾书中第一人虞育德和第一大事祭祀泰伯祠。其实对虞育德的回顾早在他刚离开南京之际就开始了。杜少卿送别他以后,将他关于做官的看法转述给余特,余特就评价他为“天怀淡定之君子”。五河县势利薰心,余特和余持都认为若是虞博士在此,定能有所作为,振作一番。渐渐地,不仅是愚民百姓认定虞育德是“神仙临凡”,即连一般士子也都开始将虞育德神仙化了,他是人们心目中不可企及的圣贤,人们都以一睹其风采为荣。本回余特说若虞育德赞扬一番,王玉辉的三部书稿“就有书坊抢的去刻”,邓质夫因没见着虞博士“也恨的来迟了”!但如此贤人君子,也只能供人回忆缅怀而已,那批志同道合之人也早已风流云散了,王玉辉到南京后一个也没遇着。虞育德为生计所迫,到浙江做官,杜少卿生计无着,精神无援,也到浙江寻他去,庄绍光回乡修祖坟,迟衡山、武正字也到远处去做官了。当然这些人还在,只是那“天下皆闻”的盛典却已被人们忽略,泰伯祠早已没人瞻仰,布满灰尘,乐器、祭器锁在八张大柜里,想来也无人能赏鉴了。此情此景,留给作者和读者的,只能是理想破灭后的无限悲哀和满腔凄凉,令人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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