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是《儒林外史》继周进之后塑造的又一个重要形象,他的故事主要集中在第3、4、7回,另外第5、6、8、10、17、56等回也曾见其姓氏。作者通过他在中举前后的种种遭遇和表现,深刻地揭露和抨击了八股科举制度对整个社会尤其是读书士子的毒害。
在吴敬梓的笔下,范进和周进一样,同是受科举制度毒害的下层知识分子。在发达之前,都经受了长期的困苦,忍受了无数的冷遇,但他仍然执着于从科举考试谋求出路,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二进”的故事无疑是八股科举制度下少数封建士子博取功名富贵的缩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不过,作者对二进的描写并非全然一致。对周进,作者着重描写他考取秀才之前老童生的生涯,于中举之后的飞黄腾达并未详加描写;而对范进,则着重描写他中举前后的生涯和心态。对周进,作者拈出其考试前头撞号板的典型细节;对范进,作者又描绘其中举后而发疯的喜剧性情节。侧重点不同,正完整地反映了八股科举社会中广大知识分子的病态心理和必然结果。
范进的出场是在第三回。这个广东南海县的穷书生,从二十岁应考,一直考到五十四岁,总共考了二十余次,却仍然是一个连秀才也不是的老童生。考试的失利、生活的拮据,已使他变得毫无生气,只有一副贫困潦倒的穷酸相,不但面黄肌瘦,胡须花白,穿着也极其破烂,头上戴的是破毡帽,身上穿的是朽烂的麻布直裰,比之周进发迹前的境况愈加不堪。
由于广东学道周进的同情,范进总算进了学,成了一名秀才。这虽然并没有能够改变他的贫困生活,但和老童生相比,毕竟已有很大差别,范进屡受挫折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他的老母亲和妻子也“俱各欢喜”,连一向痛骂鄙弃他的老丈人胡屠户也居然拿了一副大肠和一瓶酒来贺喜,但嘴里仍然大骂他是“现世宝穷鬼”和“烂忠厚没用”。范进却只得唯唯诺诺。后来,范进为了参加乡试,大着胆子去向胡屠户借盘缠,却又被胡屠户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可见,作为秀才的范进在人们的心目中仍然没有什么地位,依然备受压抑和歧视。
别林斯基说:“要评判一个人物,就应考虑到他在其中发展的那个情境以及命运把他所摆在的那个生活领域”(《别林斯基全集》第4卷)。此言诚是。生活在八股科举制度下的而一心想谋取功名富贵的封建士子范进,只有通过八股科举考试来达到目的。因此,即使考了二十余次,他也仍不死心。但是,在封建社会,能够考中举人、进士的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只能穷困潦倒终身,受尽歧视。范进中举之前也是如此。是八股科举制度决定范进的地位,造就了他的性格,使他成了一个既穷困潦倒、又唯唯诺诺的穷酸。作者批判的锋芒无疑直接指向了范进所生活的社会和环境。
生活常常会捉弄人。大概连范进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个穷酸居然考中了举人。消息传来,范进正在集上插标卖鸡,以便换几升米煮粥吃。邻居找到他向他道喜,范进以为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着头往前走。邻居要夺他手里的鸡,他苦苦哀告邻居莫以虐为乐。这一心态细节,含蓄地反映了一颗饱受创伤的灵魂的屈辱和痛苦,以及几十年科场蹭蹬在他内心形成的深深的自卑感。
达·芬奇在《绘画论》中说:“应该这样描绘人物的每一个动作,以使它能够表现出心灵的活动”。作者对范进闻喜中疯过程的描写即是如此。范进被邻居拉回家后,首先是读榜,“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随后是“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这儿突然进发的一系列神态和动作,使我们隐约感受到一根脆弱的心弦由震动而崩裂的余音。边看边念的惊喜神态,拍手忘形的一缕笑痕,真切地表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一旦成为现实之后又不敢置信的复杂心理。闻喜中疯这一“缺乏合理的必然性的偶然事件”(别林斯基《诗的分类》),将人物在封建制度的毒害下人性异化和落第文人的辛酸悲苦作了完整而有深度的反映,挖掘了人物灵魂最隐秘的东西,揭示了喜剧情节蕴含有悲剧内涵,产生了令人颤栗的艺术效果。
范进中举之后,人们对他的态度一下子改变了。丈人胡屠户口口声声“贤婿老爷”,称赞女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做过一任知县”、“举人出身”的乡绅张静斋原与范进没有任何来往,但一听到范进中举,便马上从城里来到相隔四十五里的乡下拜见,结成“亲切的世弟兄”,又送房子又送银子。其他许多人也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以图荫庇的。才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环都有了,钱、米更不消说了。范进生活地位和处境的改变,充分反映世情的冷暖炎凉,也揭示了封建知识分子热衷八股科举考试的原因。
范进中举之后,不但人们对他的态度有了改变,范进本人也由于自身地位的改变,对他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当范进进学成了秀才之初,丈人胡屠户对他这个“烂忠厚、没用的人”的数落、训斥,范秀才只得连声承谢,说“岳父见教的是”;当他向胡屠户借盘缠去省城应试时,“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不但不敢反驳,还要恭恭敬敬地“辞了丈人回来”。可是,一旦中举,他见到胡屠户就不再喊“岳丈”,而是直呼其为“老爹”。他考取秀才时,胡屠户拿着大肠和酒来视贺,他对岳丈不断“作揖”,表示“千恩万谢”;一旦中了举人,得到张乡绅的馈赠之后,他就“包了两锭”银子,“叫胡屠户过来”,对他说:“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此刻就轮到胡屠户对“贤婿老爷”“千恩万谢”了。
范进“性格”的变化,不仅是由于社会环境所导致,也是他个性品质恶向发展的结果。范进在母亲因骤然富贵喜极而亡之后不久,就听从张静斋“礼有经,亦有权”的教唆,前往老师汤知县那里打秋风。按照封建礼制,范进应该丁忧守制三年,在此之间须谢绝人事,仕宦的解除官职,应试的停止赴考,不能举行婚嫁,不赴洒席,应穿孝服,等等。但范进明知外出秋风“大礼上”行不得,却仍然欣然与张静斋一起结伴前往。这且不说,他居然脱了孝服,穿着“吉服”去拜见汤奉;坐在宴席上,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银镶杯箸,似乎十分“遵制”尽礼,后来却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作者的讽刺真是辛辣,白描之中透露了范进的矫情和虚伪,把范进个人品性的卑劣可笑细致地刻画了出来。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个矫情的范进又是惊人的贫学,他竟连苏轼和刘基为何许人都不知道,但他在老师周进的推荐下,会试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东学道。一个贫学的人却做了学道,又真是十足的讽刺。
如果说作用对范进中举前和中举时的刻划着重于揭示他的心态的话,那么对他中举后的描写则显然偏重于讥刺他的劣迹,但作者并没有把范进写成从头烂到脚的坏蛋。他早年受到恩师周进的“识拔”,因此当他成为山东学道以后,不忘乃师嘱托;有意照顾周进当年的学生荀玫,没料到荀玫已经取中入学。后来他跟荀玫老实说:“本道也在周老师门下,因出京之时,老师吩咐来查你卷子,不想暗中摸索,你已经取在第一。”并不隐瞒真相,把功劳归于自己。
范进既是个喜剧人物,又是个悲剧人物;是一个封建知识分子追求功名富贵而导致人性扭曲的代表人物;“范进中举”也早已成了成语,具有了特定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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