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诞得妙


【依据】:

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均善于言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二》)

【词例】:

清平乐

夏日游湖

朱淑真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 归来懒傍妆台。

【解析】:

朱淑真与李清照同为宋代女才人。我以为,她的命运比李清照还要不幸。她们同样有聪颖的秉赋,同样有高深的学养,同样能诗善词,在她们的少女时代,同样有着对爱情的憧憬与追求。然而,李清照的晚景尽管凄苦,但她毕竟有过美满的婚姻与志同道合的伉俪生活,而朱淑真则所适非人,抑郁而死。《清平乐》《夏日游湖》是她少女时代爱情生活的真情展露。词中那动人的爱恋追求只如一朵耀眼的火花,一闪即倏然而逝,与她父母之命的婚姻遭际,形成了强烈的悲剧性的反差。

朱淑真是钱塘人,“游湖”当是游杭州西湖。全词八句四十六字,景、事、情交融,坦率地记录了一段爱情经历与心理流程。“恼烟撩露”看似写湖上笼烟带露的荷花,更是写夏日西湖美景的大氛围,此次游湖正是在这撩人心绪的大氛围中进行的,它使一对恋人携手湖畔,留连忘返。飘洒而落的黄梅细雨既给人带来丝丝爽意,又恰成绵密柔情的形象写照,难分雨丝情丝。细雨阻住了恋人的携手漫步,似乎大煞风景,但出人意料地它又为恋人提供了因暂避而得以更相亲近的条件。于是我们的女词人实现了她大胆的爱情表白:她的娇柔,她的痴情,使她放下了少女的矜持,投入到恋人的怀抱。其行动不可谓不大胆,其情感不可谓不炽烈率真。作出大胆的行动是真情的表露尚需勇气;大胆的行动之后记之以词更是真情的表露,更需要勇气。朱淑真勇敢地完成了这一切。热烈的爱情体验之后,女词人归去后之“懒傍妆台”未必是如有的论者所说,是由于心情空荡无意打扮,而是心痴神迷、心驰意往,心思全不能留意在打扮上了。这正是感情高潮激荡后不能平伏的情感余波。朱淑真这位封建时代的弱女子,不扭捏作态,不掩藏真情,敢作敢写,品尝爱情的甘美,记下爱情的心理历程,确乎难能而可贵。古来女诗人词人的爱情之作不少,但她们哪个有朱淑真这样的坦诚,这样的率直,这样的无所顾忌!在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时代的词论者如吴衡照,尽管眼光极为苛刻,目之为“放诞”,也不能不承认其“放诞得妙”,流露出他对朱氏难以掩饰的赞赏。纯真的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的一种体现,朱淑真的行动与词作,美而不艳,亲而不亵,热烈而不放浪,此情此境正是真善美的和谐统一。至于吴衡照称此词为“善于言情”,我以为此语未免浅俗。朱词以真情为基柢,是心怀的坦露,决非一般“言情”之“善”与“不善”也。

封建时代禁锢了人的真情真性,抒发真性情者往往招来物议,更何况朱淑真是个女子,她以这首“放诞得妙”的妙词留给后世,自然会招致封建卫道者的诋毁。其实,朱淑真所为所咏尽管大胆,却无越轨之迹,本无可非议。她的比起李后主写中宵幽会的那首《菩萨蛮》来,决非同一类作品,卫道者们不议后主而议淑真,岂不冤哉!朱淑真的这首词倒令人想及南朝乐府民歌的一首《子夜歌》: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中上,何处不可怜。与朱淑真相比,一出自闺阁,一出自民间,一是纵线索的在叙事中写情,一是撷取横断面的片刻,但在展露女子恋爱中的美好真情上却是一致的。

吴衡照把李清照“眼波才动被人猜”与朱淑真的“娇痴不怕人猜”并提,也有人认为朱句是从李句中脱化而出。且不论朱淑真的生卒年早晚于李清照的问题尚待考订,且不论李清照《浣溪沙》(绣面芙蓉)的真伪问题尚待考订,单就两个词句而言,前者看似含蓄实为浮浅,后者看似直露实为深沉,二者的高下是不辨自明的。

近代人戴仲鹃有和朱淑真《断肠词》之作,其中和《清平乐》《夏日游湖》词云:

  翠荷擎露,好景留人住。拍岸烟波迷去路,那更轻风细雨。 红妆出水休猜,愁人对此开怀。两两兰舟轻发,欢娱疑到阳台。

步步依厚韵,紧扣“游湖”而作,其和词之情固然可感,但下片略显浅俗,且煞拍一句闪烁其辞,以宋玉赋巫山神女的“阳台”之典暗写男女欢会,在爱情的表露上,似隐实显,似庄实浮,远不如原作明快而单纯,往重里说,对朱氏原作未免有些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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