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
史达祖《春雨词》煞句:“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就题烘衬推开去,亦是一法。(李佳《左庵词话》卷下)
【词例】:
绮罗香
咏春雨
史达祖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解析】:
烘衬,就是烘托映衬。这是诗词中常用的艺术手法。对于人物形象和客观事物,可以作正面描写,也可以从侧面烘衬。但只有正面描写是不够的,必须辅之以侧面烘托,因为烘衬能使事物形象富有空灵感,能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它所创造的艺术境界常常是正面描写所达不到的。
优秀的汉乐府民歌《陌上桑》中,对秦罗敷这个美丽的采桑女形象,有着正面的描写:“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作者通过罗敷的衣著打扮,从正面描写她的美貌,但仅有正面描写是远不够的。于是,作者又从侧面进行烘衬:“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峭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通过罗敷的美貌在行者、少年、耕者、锄者中引起的强烈反响,来烘托罗敷容貌之美,这比正面描写她的美丽,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余地和更深刻的印象。
烘衬,又可分为正衬和反衬。诗词中的反衬,有人物形象的反衬,景物形象的反衬,氛围色调的反衬、思想感情的反衬等。其具体用法是多种多样的。辛弃疾的名作《青玉案·元夕》,就包含着人物形象、氛围色调、思想感情等多种反衬。作者用雍容华贵、欢声笑语的贵妇来反衬其所寻求的“意中人”的不同凡俗、自甘寂寞的独特品格;用热闹的灯火游乐场面来反衬“意中人”所处的“灯火阑珊”的角落。通过反衬,这一“意中人”形象就显得格外突出鲜明。
烘衬手法,在咏物词中是运用得最为普遍的。这是由咏物词的性质所决定的。张炎说:咏物词“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词源》卷下)吴衡照也说:“咏物虽小题,然极难作,贵有不粘、不脱之妙。”(《莲子居词话》)这就是说,好的咏物词,对所咏之物,既要刻划形象,又要摄取神理;既形似又神似;既摹写所咏之物,又不留滞于物。这就决定写咏物词,既有正面描写,然而更多的是侧面烘衬。
史达祖的咏物词,刻划精工,取形而又取神,且能不留滞于物。《绮罗香·咏春雨》就是这类词的杰作。这首词的上片,描写春雨以及蝶、燕和人在春雨中的感受。开头三句“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写出春雨的寒冷欺凌着百花,春雨溅起的水气围困着垂柳,在千里原野上催促着时光流逝,不觉已是暮春时节。作者没从正面落笔写春雨,而是从物的感受与人的视觉摹写如烟如愁的细雨,并渲染出阴沉昏暗的氛围。这三句刻划春雨极为传神。“尽日”二句,写整天处于阴暗迷茫的环境中,春雨欲下还停、无可奈何的愁绪。上面的“千里”句写下雨空间之广,这里的“尽日”句写下雨时间之长。往下,即从侧面烘托,“惊粉重”二句,先写物对冥迷春雨的感受:蝴蝶飞向西园栖宿,因雨湿翅而惊讶蝶粉加重;春燕飞归南浦,高兴地衔着被雨水滋润的泥土。作者用拟人化手法,写出蝶、燕的神态。“最妨它”二句,再写人对冥迷春雨的感受:绵绵春雨,钿车难出,妨碍了与情人同游杜陵胜地的佳约。这两句是从周邦彦《大酺·春雨》:“行人归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车毂”化出,承愁雨之意,写到怀人,以领起下片。词的下片,从开阔处写雨景,抒发望远怀人之情。“沉沉”三句,写临江望远,意境开拓。在阴沉昏暗的江边远望:暮色苍茫,春雨带来潮水上涨,将官家渡口淹没,难以寻找。这与上片结句“钿车不到杜陵路”呼应。因春潮阻隔,官渡难寻,断了赴约的希望。“还被”二句,是化用韦应物《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诗意。“隐约”二句,写隐隐约约的远山,就象情人含泪愁苦时的眉黛,此处是化用卓文君的典故:“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西京杂记》)将眉色似远山,反过来说远山似愁眉。山乎?眉乎?似真似幻,由远山的感发引出对情人的怀念。“隐约”二句写的是雨中远景,“临断岸”二句,转写雨中近景:临近高岸,绿水新涨,花落水流,带走春愁。此二句最为姜夔所称赏:“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且含有新陈代谢、随时光推移,美好事物不能常留的哲理意味。煞句“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推开一层,回忆昔日的美好生活。“门掩”句,语出李重元《忆王孙》:“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剪灯”句,是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句意。作者用当年与情人于雨打梨花之深夜剪灯细语的情景反衬今日思念情人的愁苦心境。结语写得幽闲贞静。
全首词用笔细腻,摹写入微,层层烘衬,富于情韵,意趣深远,情文并茂,不愧为咏物词之上品。薛砺若给此词以高度评价:“其词境之婉约飘逸,则如淡烟微雨,紫雾明霞;甚造语之轻俊妩媚,则如娇花映日,绿杨着雨。他将这三春景色写得极细致而逼真。他不独写尽春天的外表、简直将‘春之魂’都收入他的诗句了。在他的词中,有这样明媚的春光,有这样如丝的细雨,有这样轻倩的小燕……一一映入我们的眼底心里。真是一个令人沉醉的春天呵!他是古今一个最大的咏春诗人。”(《宋词通论》)
史达祖写词,师承周邦彦,并深得周氏之长,故陈廷焯说:“梅溪全祖清真,高处几于具体而微。”“梅溪《东风第一枝·立春》,精妙处竟是清真高境。”(《白雨斋词话》卷二)如果将史达祖这首《绮罗香·咏春雨》与周邦彦的《大酺·春雨》细加比较,我们也能看到前者在思索安排、富艳精工方面深受后者之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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