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提实证


【依据】:

“玉人新闲阔”,脱。“更当恁地时节”,复上六句。后阕全写着这情怀。前用虚提,后用实证。(陈洵《海绡说词》)

【词例】:

满路花

周邦彦

金花落烬灯,银砾鸣窗雪。夜深微漏断,行人绝。风扉不定,竹圃琅玕折。玉人新间阔。着甚情惊,更当恁地时节。 无言敧枕,帐底流清血。愁如春后絮,来相接。知他那里,争信人心切。除共天公说。不成也还,似伊无个分别。

【解析】:

虚与实,是从古典诗词创作经验中抽象出来的一对艺术范畴。虚与实有多方面的涵义。陈洵论词讲“虚提实证”。所谓“虚提”,即写到情事,只是点到为止;“实证”,则就提到的情事作具体的生发、渲染。陈洵评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一词云:“‘踪迹’虚提,‘月榭’、‘露桥’实证。”(《海绡说词·宋周邦彦片玉词》)这首词第二叠换头“闲寻旧踪迹”,说因送别重游旧地,引起对往事的追怀,底下却折回眼前送别,未就追忆的往事作铺陈,所以只是“虚提”。而第三叠“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则选取富有诗情画意的意象刻画往昔携手夜游情景,不仅关合“旧踪迹”,也为其作“实证”。前以虚笔点醒并留下悬念,后以具体描写印证、充实,前虚后实,相摩相荡,词情便见摇曳生姿。

实证可以是场景的描摹,也可以是心理活动的揭示,如周邦彦的《满路花》(金花落烬灯)。这是一首雪夜怀人词。上片先写风雪凄凉的寒夜景象。看灯火落烬,听飞雪敲窗,夜深漏断,茫茫雪野早已断了行踪。以环境气氛的冷寂凄清映衬心境的孤寂凄怆。“风扉不定”,雪压风欺摧折翠竹,也让人感受到词人心中的躁动不安和悲郁抑塞。“玉人新间阔”一句,“熔人事入风景”(陈洵《海绡说词·宋吴文英梦窗词》)。“间阔”者,远别、远隔也。怀人之意至此由隐而显。“着甚情惊,更当恁地时节”,因怀人本已无情无绪,何况当此雪暴风狂时候!歇拍这两句总括上片,点破情怀之恶劣,然又未作展开,还只是“虚提”。下片则“全写着这情怀”,具体入微地揭示词人心灵经受的煎熬,用作“实证”。“无言敧枕,帐底流清血”,描摹其黯然神伤的凄苦情状。“愁如春后絮,来相接”,喻写其愁绪连绵不绝,不可收拾。因相思而神驰到彼,转而埋怨深切的思念不为“玉人”理解:“知他那里,争信人心切。”相思苦,不为对方理解的相思更苦,无可告语的痛苦便只有向“天公”诉说了。无奈“天公”无情,全无“分别”体验,对铭心刻骨的离怨别恨毫不理会,满怀愁绪又如何排遣?百无聊赖的情怀在跌宕中曲折翻进,愈翻愈妙,极尽淋漓之致。

除“虚提实证”外,词论家对虚实的关系还有多种理解。

一是以写实境为实,以写幻想为虚。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写抗金部队的生活和战斗图景:“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犒劳、娱乐、阅兵,无不壮怀激烈;“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跃马横戈,所向披靡,恢复祖国山河,得遂平生夙愿,又何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然而这一切皆为梦中事,纯属幻境。结拍以“可怜白发生”陡转,跌回无情的现实。词以骏马驻坡式的跌衬由虚返实,渲泄了词人壮志难酬的强烈悲愤。近人陈匪石说:“虚实之用,为境之变化,亦藉笔以达之。叙景叙事,描写逼真,而一经点破,虚实全变。”例如,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周邦彦的《风流子》(新绿小池塘):“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柳永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无不描写逼真。然着以“记得”、“遥知”、“想”或成回忆,或为想象,或为代人设想,便使境界顿异。“就点破时观之,是化实为虚;就所描写者言之,则运虚于实。”(《声执》卷上)

一是以景物为实,以情感为虚。单纯写景,难免“实者塞”;一味抒情,亦必“虚者枯”。倘“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范晞文《对床夜语》卷二引《四虚序》),则景语亦情语矣。试看秦观的《望海潮》(梅英疏淡):“桃下柳蹊,乱分春色到人家。”就写景言,已传递出春天万紫千红、生机盎然的神韵;而春色纷争般涌向人家的轻快、活泼,又透露出词人难以抑制的欢乐和对生活的赞美。又如,他的《踏莎行》(雾失楼台)有句云:“彬江幸自绕彬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说彬江也难耐山城的寂寞,撇下词人去寻求自己的归宿。以实表虚,寄寓贬居生活的孤凄和浓重的乡愁,更可谓刻至生新。

一是以赋为实,以比兴为虚。吴乔云:“大抵文章实做则有尽,虚做则无穷。《雅》、《颂》多赋,是实做;《骚》多比兴,是虚做。唐诗多宗《风》、《骚》,所以灵妙。”(《围炉诗话》卷三)词多索物托情,深于寄兴,故词境多空灵,事浅而情深,令人味之无穷。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上片极写满眼灯火璀灿,盈耳“凤箫声动”的热闹景况,可谓用赋笔“实做”;下片出以迥然不同的冷落景象,言在此而意在彼,则是“虚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联系词人失意的政治境遇,可以想见,“那人”的行止,正是词人自怜幽独、困穷而不改其节的孤高品格的写照。热与冷相形、实与虚对照、赋与比兴兼用,这就把词人的人格映衬得更为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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