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处突兀


【依据】:

起得突兀,有孤鹤横天、群鸿戏海意度。(邵渊耀《环林评山中白云词》卷五)

【词例】:

江城子

为满春泽赋横空楼

张炎

下临无地手扪天。上云烟,俯山川。栖止危巢,不隔道林禅。坐处清高风雨隔,全万境,一壶悬。 我来直欲挟飞仙。海为田,是何年?如此江山,啸咏白鸥前。老树无根云懵懂,凭寄语,米家船。

【解析】:

起处突兀是词家运笔破篇的一种妙法。它讲究发语运足气力,突兀而起,出人意外,如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似狂风卷浪,势欲滔天,从而造成一种夺人耳目,精警动人的艺术效果,达到一开篇就引人注目,顿时紧紧抓住读者的注意力的目的。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它是一种意象展示强刺激法,可以调动起文本接受者活跃的思维语言,使之与文本同步进入艺术活动的形象天地。

张炎这首《江城子》词,就是成功地运用突兀起笔艺术技巧的一个生动例子。它是词人晚年游寓宜兴时,应友人之请所作,赋咏登楼感慨。“横空楼”立基高阜,形势高峻,有“横空凌云”之姿,故名。词人登楼,凭高望远,山川米粒,万象案前,有恍然在天、俯视一气的感受。凭栏凝神,心随望远,情绪翻然起伏激荡起来,所谓“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诗)即是。张炎生活于宋、元易代之世;后半生处身元蒙异族统治下,浪迹江湖,生涯潦倒,“几经兵燹,幸自璧全”,内心的家国之痛隐曲而深沉。本篇吐说登楼极目所生的欲挟飞仙出世、慕高僧归隐的情怀,都是这一心态的曲折披露。似旷达而实悲切,此乃玉田词的素面真底。至于其“海为田、是何年”的沧海桑田之问,“如此江山”的触景长叹,则几有伤心哽咽,黯然移神的泣意了。如此沉郁浓烈的情怀,全在凭栏中渐次积拢聚厚,故词人早在谋篇沉吟之际,笔端已蓄凝有强大的气劲,未开篇着题就已笔隐风雷、真气澌澌了。方其下笔时,不奇伟不足以称其情,不大喝不足以宣其气。所以万千感慨,择景而出,一落纸化出惊人的呼叹:“下临无地手扪天。”意思是说:往下俯瞰,人已远离大地,竞似不见平土泥基;举手伸掌,摸到青天如壁,宛有“扪参历井仰胁息”(李白《蜀道难》)的感受。登斯楼而“横空凌云”体验,强烈而鲜明。这样的开头,在作者来讲,有破闸宣泄的抒情快意;就读者而言,则有突如其来,兀然升云的扑面印象。词以夸张的描叙,首先造成一种奇伟的气势,极为引人注目。接下顿挫笔墨,引出“坐处清高风雨隔”的所见所思,逐层托出磊落不平的登楼情怀。读者心弦为之紧扣,时张时弛,随之步入艺术再创造的感人时空,悠然神通千古。精警的开头,有着神妙的效果和不群的意度,所谓“孤鹤横天,群鸿戏海”者是也。

诗词讲究发端。古人有“凤头”、“豹尾”之说,“凤头”就是强调开头要不同凡响。一个好的开头,能于瞬间激起读者浓厚的兴趣,产生迫不及待地想读个究竟的心理态势。突兀起笔正是这样的一种凤头,它历来受到人们重视。清代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指出:“起手贵突兀。王右丞‘风劲角弓鸣’,杜工部‘莽莽万重山’、‘带甲满天地’,岑嘉州‘送客飞鸟外’等篇,直疑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惊绝。”其中引证的唐诗例子,都是用突兀起笔技法的佳篇。如王维《观猎》诗:“风劲角弓鸣,将军猎谓城。”诗人写将军的英姿,先出以风劲弓鸣的射猎场景作烘托,先声夺人,英武之气惊绝。先闻声而后见人,出笔不同凡俗。杜甫《送远》诗:“带甲满天地,胡为君远行?”突言天地间遍是干戈战乱,你为什么在这时远行?蓦然推出“带甲满天地”战乱画面,似没头没脑,然而深刻地传递出苦难时代人民的悲愤心声,和对友人深切的关怀牵念,凄怆感人。词的创作中,也重突兀起笔。特别是长篇慢词,常以突兀的起句喝住大势,振起全篇。清代沈祥龙《论词随笔》称:“诗重发端,惟词亦然,长调尤重。有单起之调,贵突兀笼罩,如东坡‘大江东去’是。有双起之调,贵从容整炼,如少游‘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是。”沈氏说的“单起之调”,是指起句为单行不对仗的长调。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便是奇句单行起首。词劈头吐出“大江东去”四字,大笔勾勒,排空直入,描叙出滔滔东流的万里长江的壮阔景象,又竖立了全篇展开的宏大时空背景。气象磅礴,笼罩全篇。不朽的爱国主义词章岳飞《满江红》词的开头也极突兀:“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起句托空起势,突如其来:词人满腔热血沸涌冲面,愤怒至极。词巧裁典故成句,照面就勾勒一员忠忿怒张的将军肖像,入木三分地传达出人物内心世界的剧烈动荡,感情激越强烈,如火山喷薄而出。人们一下就强烈地感受到爱国名将的爱之深、恨之切。笔力矫健,声足裂石,全篇基调由此一举奠定。接下稍作收煞,笔端转而移情入景,化出静场的雨景,从而和缓节奏,呈疾徐错落的声情美,长调顺势从容抖开。先急后缓、先顿后挫,这又是以突兀起笔的长调词章常用的手法。

突兀的开头,可以是写景写人,用画面展示的方法;也可以直抒胸臆,径吐情语,用抒情的方法。如辛弃疾《摸鱼儿》词开头:“更能消几番风雨?”突然发问,惜春爱春的情怀启唇即毕现眼前,又含有说不尽的感慨郁闷。隔纸传神,肝肠似火。五代孙光宪《谒金门》词写一女子送别情人的伤感情态,开头两句失声而发,兀然黯神:“留不得!留得应也无益。”说伊人薄情,去心迫切。欲留而不得,见出眷怜情意;留亦无益,人在心不在,怨心深溢言表。明白如话,又干净利落,女子多情又刚强的性格,劈首揭明。又如毛文锡《醉花间》词写独居思妇的心中孤苦、破题用“陡健之笔”、“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云起马面,不知其来,挟带着强烈的感情。三句是说:女主人公不愿人问,更怯惧人问,唯恐平空再增添一段怅恨伤心。至于“恨”什么?怕“问”什么?却不予言明。首三句无端而降,平地起波,顿时结成一个悬念,很有促使人急切想知道下文的吸引力量。女子内心世界也隐隐显现。这样的抒情性开头,其警策妙效,绝不亚于描述性的开头。

起处突兀,需要矫健的笔力,而作品气韵厚足,内蕴丰隽是其关键。就词创作而言,它的确是一种“凤头”。当然,它不仅适宜于单起的长调,短调小令中也多见运用,如上面说到的孙光宪、毛文锡词就是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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