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
黄玉林《酹江月》云(略)每独行吟歌之,不惟有隐士出尘之想,兼如仙客御风之游矣。昔人谓“诗情不似曲情多”,信然。(杨慎《词品》卷二)
【词例】:
酹江月
黄昇
吾庐何有,有一湾莲荡,数间茅宇。断堑疏篱聊补葺,那得粉墙朱户。禾黍西风,鸡豚晓日,活脱田家趣。客来茶罢,自挑野菜同煮。 多少甲第连云,十眉环座,人醉黄金坞。回首邯郸春梦破,零落珠歌翠舞。得似衰翁,萧然陋巷,长作溪山主。紫芝可采,更寻岩谷深处。
【解析】:
闲适,清闲安逸。《新唐书》卷119《白居易传赞》:“居易在元和、长庆时,与元稹俱有名,最长于诗,……其自叙言:‘关美刺者,谓之讽谕;咏性情者,谓之闲适”。在《与元九书》中云:“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又称:“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从这里,可看出讽谕诗与闲适诗之迥异其趣,又可了解闲适之内涵,乃在自咏性情,而诗风趋于清澹闲雅。
黄昇叔旸,号玉林。胡季直谓其“早弃科举,雅意读书,吟咏自适”。《全宋词》调下有题:《戏题玉林》,首句“吾庐”亦作“玉林”。开篇即写他自己的居处。“吾庐(玉林)何有?”“起句贵突兀”(沈德潜《说诗晬语》),以下至上阕结拍皆写其“有”。首先说,茅屋前有池沼,里面遍植芳莲,景色倒也清幽。王安石晚年居金陵钟山南的半山园,其《菩萨蛮》首句谓“数家茅屋闲临水。”另《渔家傲》云:“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从写环境的清幽说,颇相似,但接下来一介书生的黄昇,与先“判江宁府”后封为“荆国公”的王安石,实际生活还是大不相同的。他“断堑疏篱”仍得“补葺”。“堑”,这里是壕沟意,或云“堑埳”,即深坑。“那得粉墙朱户”意谓那得似粉墙朱户的富贵人家。这句有自嘲、嘲人且又聊以自慰意。请看:待到秋日,西风起,禾黍登场,旭日普照,鸡豚(小猪)成群,一片欢快:这可是活脱脱的“田家乐”呵!《通俗编·状貌》:“‘杨万里诗:‘小春活脱是春时’。史弥宁诗:‘楚山活脱青屏样’。按俗谓似之至曰活脱也”。前结“客来”两句,深一层表现出“活脱田家趣”。词的上阕,在稍有感慨中,生动活泼地表现出乡居生活的欢乐。朴中有灵,淡中有味,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使人顿生真实亲切之感。
过片正如沈义父《乐府指迷》所云:“过处,多是自叙,若才高者,才能发起别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换头三句,另起“别意”,从与己相对的一方说起,其实是为了对比、衬托“原意”。“甲第”,本谓封侯者的住宅,后泛指显贵的宅第。《史记》卷12《孝武本纪》:“赐列侯甲第,僮千人。”裴駰集解:“《汉书音义》曰:“有甲乙第次,故曰第”。崔颢《长安道》诗:“长安甲第高入云,谁家居住霍将军”。这样的人家,高朋满座,欢歌醉舞,别是一番景象。但是,“回首邯郸春梦破,零落珠歌翠舞”。唐人沈既济《枕中记》载:有卢生者,在邯郸旅途中遇道士吕公,翁以枕生,生昼寝入梦,历尽富贵荣华。及醒,主人炊黄梁尚未熟(故又称《黄梁梦》),后因喻好梦成空,繁华事散。王安石《中年》诗:“中年许国邯郸梦,晚岁还家圹壤游。”这几句大有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的情味:“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意。这里用“甲第连云”、“黄金坞”、“珠歌翠舞”等写尽富贵之家气象:有的直述(“多少”三句),有的用慨叹语气:“回首”者,不堪回首也;“珠歌翠舞”,何其艳丽享乐,而如今却衰败了(“零落”)作衰败、丧败解。曹植《箜篌引》:“生在华屋处,零落归山丘”)。而作者之所以这样写,是为了映衬烘托下面数句:“得似衰翁”即“那得似衰翁”(自指);“萧然陋巷,应开头“数间茅屋”、“断堑疏篱”。结以“紫芝可采,更寻幽谷深处”,愈表现出虽住所简朴,家境清寒,却胜过那如过眼烟云的富贵之家,自有其生活情趣。由此可知,下阕用的是两相对比写法。“紫芝”,菌名,木耳的一种,可作菜食,入药。《乐府诗集》卷85《琴曲歌辞》汉四皓《采芝操》:“晔晔紫芝,可以疗饥”。陶潜《赠羊长史》诗:“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正有表示自己如汉初商山四皓不受高祖刘邦召,甘愿隐居林泉之意。
此词跌宕有致,浅而不俗,淡而有味,恰切地表达出一个厌富贵甘清贫的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的“泉石清士”(闽帅楼秋房语)的襟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词亦上逼少游,近摹白石”而又是萧疏澹雅的。
不过同为“闲适之词”,有的近于超诣自然。葛立方《韵语阳秋》卷3云:“若睹道者,出语自然超诣,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山谷尝跋渊明诗卷云:‘血气方刚时,读此诗如嚼枯木。及绵历世事,如决定无所用智’。又尝云:‘谢康乐庾义城之诗,炉锤之功,不遗余力,然未能窥彭泽数仞之墙者,二子有意于俗人赞毁其工拙,渊明直寄焉’。持是以论渊明诗,亦可以见其关键也”。这主要是指陶诗与“炉锤之功,不遗余力”者异,而贵在“寄至味于淡泊”(苏辑语),外似淡泊而中有至味焉。另方面,“闲适之词”,有的近于放任旷达。晋·张翰认为:孜孜以求功名利禄,“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见《晋书·张翰传》)。寻求眼前的安逸闲适,表现出他的性之所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为豁达,置世俗议论于度外,而无荣辱得失之累。所谓“胸中具有道理,眼底自无障碍”。成竹在胸,自有一种支撑的力量。因此,观物处世,随缘自适,乐天安命。黄昇这首《酹江月》近于后者,但从语言说亦有“寄至味于淡泊”意蕴,可称一篇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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