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
白乐天《长恨歌》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人皆喜其工,而不知其气韵之近俗也。东坡作送人小词云:“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虽用乐天语而别有一种风味,非点铁成黄金手不能为此也。(周紫芝《竹坡诗话》)
【词例】:
木兰花令
次马中玉韵
苏轼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木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解析】:
黄庭坚在《答洪驹父书》中说过:“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词人亦然。
点铁成金,指善于运用前人的陈言旧语,并根据重新构思和表达内容的需要,从字面、词序、结构、意蕴诸方面对成句加以改造,注入新的内容,使之焕发新的艺术光彩。这是一种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象东坡的这首小词《木兰花令》就是点铁成金的显例。本来白居易《长恨歌》中“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是用来形容太真仙女泪流满面的情景,气韵有些艳俗;而东坡将其化用成“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则摈弃了原句秾艳的成分,化俗为雅,去俗存雅,非大悲大痛,却蕴藉有余,气韵自成高格。南宋词人朱淑真也有“曾把梨花,寂寞泪栏干”(《江城子》)之句,相比之下,朱词未脱白乐天的造意范围,实在不能与苏词以道里计了。可见,点化他人诗句,绝不是单单停留在简单重复,亦步亦趋的摹仿。我们早就知道:第一个用鲜花比喻丽人者,是天才;第二个就已成庸才;第三个必定是蠢才了。只有在鲜花与丽人之间寻觅到某种别具风格的联系,那么才有可能还是位天才。
如何将铁点化成黄金?这个点化的过程,都不可缺少两个环节。首先,要对借用的前人成句进行吸收、消化、鎔铸。要理解原来诗文的命意,并找到与自己创作相关合、相联系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不易其意而造其语”(宋释惠洪《冷斋诗话》),否则离意太远,何曾谈得上点他人之铁?另北宋词人(如贺方回、周美成)就喜欢化用中晚唐的诗句,这大概与中晚唐诗文本来就跟宋词有着声息相通、面目相近的姻缘有关其次,要周密安排化用成句以后的新句处在新词中的位置、作用,以及考虑该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只有如此,在内容与形式两方面做到既有继承袭用,又有发展创新,才能够说,“语陈而意新,语同而意异,则前人之字句,即吾之字句也。”(清薛雪《一瓢诗话》)有时对前人诗句只易一二字,就翻出崭新的意蕴:如贺铸“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江南断肠句”(黄庭坚语),殊不知是妙用寇准“杜鹃啼处血成花,梅子黄时雨如雾”,浑然天成,“人皆服其工。”(《竹坡诗话》)有时甚至直接沿袭整首诗意。譬如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内容跟唐人韩偓诗“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并无二致。不过易安词里“试问卷帘人,都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由于采用长短句的形式,既传达了缓急不同的语气,更细致地流露出闺中人的情绪,又极自然地剔除了韩诗香奁软媚的气味,显得清朗委婉。可见,套用成句点化成句时处理好上述两个环节,就能够依旧传达出新鲜感受。这才取得点铁成金的终极效果:“以故为新,夺胎换骨”(宋杨万里《诚斋诗话》)。因此,我们常常容易记住那些点铁成金的句子,而很少关注和追究原来的成句。
细绎点铁成金的类型,大致可归纳出两种:一是命意相袭,另造新语;一是命意相仿,引申发展。前者如东坡的那句“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后者即是易安袭用融化韩偓诗意,最为明显。值得一提的是,文学史上也不乏“点金成铁”的败例。明谢榛《四溟诗话》载,有人将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改为“王谢豪华春草里,堂前燕子落谁家。”可见,点金成铁与点铁成金的区别在于:是否点化过程中保留了合理的内核?是否停留于形似?本质上说,点铁成金应该表现为文学本体自身有益的嬗递和承祧,也是遵循自然界万物演化进步的客观规律。任何一位词人在创作实践中,都避免不了要吸取前人创作成果和经验、方法和技巧,因此点铁成金的创作技巧是具有普遍性和生命力的。正是立足于这一点,我们感到没有真学问是难以高妙地点化陈言。老杜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倒是讲到了点铁成金所必备的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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