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邓石如


【原文】:

完白山人云水踪,一枝偶借佛寮东。

昆刀镂玉蟾肪白,汉簋调脂虎魄红。

书溯冰、斯穷籀、颉,刻兼蛇鸟杂鱼虫。

山房铁砚留予记,更拟相寻泊短篷。

【原文作者】:王灼

【鉴赏】:

邓石如(1743-1805),清篆刻家、书法家。原名琰,字石如,嘉庆元年因避帝颙琰讳,以字行,又字顽伯,号完白山人,别署古浣、古浣子、凤水渔长、龙山樵长,安徽怀宁人。家贫好学,四体书造诣很深,被誉为“国朝第一”。特别是篆书,沉雄朴厚,自成面目。精篆刻,篆法优游不迫,流利多姿;章法气势饱满,酣畅恢宏;刀法苍劲洒落,浑脱醇厚,尤能印外求印,冲破了当时只取法秦汉鉩印的局限,使篆刻面貌为之一变,开创了邓派,对印坛贡献极大。晚清篆刻名家吴熙载、赵之谦、吴昌硕、黄士陵等多受其影响而脱胎自立。著有《完白山人篆刻偶存》等。

王灼,清安徽桐城人。字滨麓,号悔生,乾隆举人,曾官安徽东流县教谕。贯通汉唐经学,折衷诸家义理,著有《悔生诗文钞》、《枞阳诗选》等。在《赠邓石如》这首论印诗中,王灼以其既稳实又流丽的文笔,咏赞了邓石如其人其艺。

邓石如个性清廉耿介,不合时尚,不与众合,喜独自戴草笠,穿芒鞋,游山玩水,自号“笈游道人”。曾漫游云台、雁荡,登匡庐,扪《泰山》、《峄山》刻石,遍蹑黄山三十六峰……蛇行猿挂,忍饥茹草,以尽其胜,而书艺更奇。所以王诗首句写道:“完白山人云水踪”。云水,原指行脚僧或游方道士,因其随处参访,如行云流水,踪迹无定。黄庭坚《送张天觉得登字》:“去国行万里,淡如云水僧。”邓石如也是如此,他淡如云水,迹如浮萍,还常常借居于佛寮——佛寺的小屋里。如有一次游黄山至歙县,卖篆于市,著名经学家、文学家张惠言亦善篆书,得见邓书后,偕同友人冒雨拜访邓石如于市侧荒寺。再如王灼,也是在安庆天花禅院中因偶然的机缘见到邓石如并得观其印艺的。所以诗中说:“一枝偶借佛寮东”。一枝,化用左思《咏史》“巢林栖一枝,可为达士模”诗意,寓有赞美其知足安分之意。

“昆刀镂玉蟾肪白”。昆刀,即昆吾刀。《山海经·中山经》:“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晋郭璞解释说:“此山出名铜,色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王灼仅换了一个字,把昆刀“切”玉改为昆刀“镂”玉,就使得篆刻家操刀治印的形象更美了。蟾肪,即虾蟆的脂肪。清汪维堂《摹印秘说》:“新铜最硬,唯玉最难,须用虾蟆肪擦之则软,必利刀方能雕刻。”王灼是说,用蟾肪擦软的白玉,又用切玉如割泥的昆刀刻镂,这样当然是更为得心应手了。

“汉簋调脂虎魄红”。簋(guǐ),一种青铜器或陶器,圆口,圈足,无耳或有耳,也有带盖的,用以盛食物。王诗是说,邓石如调制印泥,用的是汉代的簋,实即古色古香的陶簋一类器皿,这不仅为求雅,而且贮存于其中能经久不坏。至于印泥的色泽,则也是极为古雅美丽,红得如同珍贵的琥珀一样。“虎魄”,即琥珀。《南史·波斯国传》:“国中有虎魄、玛瑙、真珠等物。”王灼之所以选用“虎魄”,是为了与上句的“蟾肪”相对待。

从写作艺术上看,颔联两句用词精美,设色浓艳,对偶工整,形象鲜明,极写篆刻用具之华贵绝伦,虽大抵为虚拟,却颇能由物见人,侧面映衬出邓石如篆刻艺术的高超。至于颈联两句,则是从正面直接赞美邓石如的书法、篆刻艺术。

“书溯冰、斯穷籀、颉”。篆刻离不开三法:书法、章法、刀法。篆刻家的书法,主要应是篆书。邓石如的篆书,在中国书法史上地位很高。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说分》甚至说:“篆法之有邓石如,犹儒家之有孟子。”当然,这首先是和他勤奋学习古篆分不开的。据包世臣《完白山人传》载,收藏家梅鏐曾为邓石如尽出所藏,使他大开眼界,于是他爱好并研习《石鼓文》,李斯《峄山碑》、《泰山刻石》,汉《开母石阙》、吴《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等,“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半年而毕。复旁搜三代钟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盘,至夜分尽墨乃就寝,寒暑不辍,五年篆书成”。邓石如为了学各体书,住在梅家竟有八年之久。包世臣在《完白山人传》中进而概括邓石如篆书的艺术特色说:

  山人篆法以二李为宗,而纵横阖辟之妙,则得之史籀,稍参隶意,杀锋以取劲折,故字体微方,与秦汉当额文为尤近。

这一评析,堪称的论。王诗“书溯冰、斯穷籀、颉”又与此论合若符契。冰、斯,也就是二李,历来被奉为篆书正宗。秦相李斯,是中国第一位名垂史册的篆书家,参见包世臣《论书十二绝句(其一)》赏析。至于唐代的李阳冰(参见胡志道《黄帝祠宇李阳冰篆在缙云山》赏析),也以篆书著称,“自言斯翁之后,直至小生”(李肇《唐国史补》)。邓石如除了上溯二李外,还穷研籀、颉。籀,这里指传为籀文的创造者史籀。张怀瓘《书断》:“案籀文者,周太史史籀之所作也。与古文、大篆小异,后人以名称书,谓之籀文。”颉,指仓颉,传说中远古文字的创造者,参见杜甫《李潮小篆八分歌》赏析。王灼在这里所说的籀、颉,也是借人代书,是说邓石如除了上溯二李的小篆系统外,还穷研大篆系统的古文、籀文。确实,他那出色的篆印艺术正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的。

“刻兼蛇鸟杂鱼虫”。蛇、鸟、鱼、虫,是指各种书体。唐韦续《五十六种书》中有如下几条:

  蛇书者,鲁人唐终梦蛇绕身,寤而作之。

  传信鸟迹者,六国时书节为信,象鸟形也。

  周法鱼书者,因素鳞跃舟所作。一云汉武帝游昆明池,学士陈遵所作。

  虫书者,鲁秋胡妻浣蚕所作,亦曰雕虫篆。

这类书体及其由来,大抵出于传闻附会,艺术价值也不高。孙过庭《书谱》就指出:“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这真是一针见血之言!王灼诗不过是借这类书体之名,形象地说明邓石如奏刀刻印,也“旁搜三代钟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从纵其势,博其趣”。诗中用一“兼”字,是以说明其篆法是以大小二篆和二李为宗的。

颈联两句,不但对仗同样工整,而且前句写书法,后句写篆刻,恰恰点出了邓石如身兼书法家、篆刻家的身分,突出了邓石如艺术“书从印入,印从书出”的特点。

尾联中的“山房铁砚留予记”,铁砚山房是邓石如的书斋,兼寓有“磨穿铁砚”之意。杨沂孙《完白山人印谱序》;“所居北乡白麟坂,题之曰‘铁研山房’。铁研者,公所铸镂铭为赠者也。”王诗最后说,我还想乘着船去四方寻找游踪不定的邓石如呢!至于是否去寻找,或是否寻找到,则在不言之中。这一结尾,不但留有不尽的余韵,而且照应开头,再次点明了“完白山人云水踪”的个性特点,可谓前后相应,首尾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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