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
唐宣宗大中元年(847),诗人接受桂州(治所在今广西桂林)刺史、御史中丞、桂管防御观察使郑亚的征辟,离长安而到桂林,任幕府支使兼掌书记。次年二月,郑亚贬循州(治所在今广东惠阳东北)刺史,诗人闻讯,匆匆从以幕职摄守郡事的昭平(治所在今广西平乐)返回桂林,旋即与郑亚分手而北归,心情极为悲愤。这首诗大约就是北归途中,经过古云梦泽一带时所作的。
“梦泽”,即云梦泽,为古代著名的大湖沼。方八、九百里,在今湖南、湖北交界的一带地方。后来大部分干涸,剩下的部分便是今天的洞庭湖。诗以“梦泽”为题,但不是纪游之作,也不以写景为主,而属于咏史一类。
“梦泽悲风动白茅”,是眼前所见秋日梦泽景象的描绘。这极目所见唯有白茫茫的一片茅草,更加是在秋风吹拂下,摇曳着发出单调的窸窸窣窣的音响,在一个失意人的心中,怎能不产生荒凉肃杀的感受呢?恐怕正是由于这种独特的内心感受,所以诗人不称“秋风”,不说“西风”,不曰“金风”,而要特意寻觅出一个富于主观色彩的“悲”字来置于“凤”字之前,叫做“悲风”,并暗示“悲”是全诗的基调。至于描绘这梦泽的秋景,不言波光帆影,不写云天远树,却要突出“白茅”,则应是由于梦泽在春秋时属楚国,而《左传·隐公四年》又有过齐伐楚,楚遣使问故,管仲以不向周天子“贡包茅”而责之的记载,诗人联想到了楚国,并借以制造悲凉的气氛,兼预告读者,他下面的所咏,将是楚国的史事。
“楚王葬尽满城娇”,咏楚灵王好细腰故事。此事,先秦典藉中颇多记载者,如《尸子·处道》说:“灵王好细腰而民多饿。”《韩非子·二柄》说:“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后汉书·马援传》记马援之子马廖引用这一事实,稍有改变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诗人据这些材料而铸成此句,较之先秦典籍和马廖的话,有这样几点变化:一是通过“葬尽”两字,加重了楚灵王的罪责;二是通过“满城”两字,扩展了为害的范围;三是着一作为美女解的“娇”字,增强了表述的准确性,并显示“诗缘情而绮靡”的特色。这一句紧承上句,有人因此说:“今日这悲风阵阵、白茅萧萧的地下,也许正埋葬着当日为细腰断送青春与生命的女子的累累白骨呢!”如此联想,合乎情理,且有利于体会诗人握笔的火热的恻隐和愤慨的心情。这一句只写了“满城娇”之被“葬尽”与“楚王”的关系,对其因由,则有意藏而不露,留待下文点醒,充分表现了诗人腾挪的巧妙。
“未知歌舞能多少”,就“葬尽”的“满城娇”而发,意极深沉。被埋葬的满城美女,有几人能达到楚灵王的审美要求呢?这是“能多少”的一层含意。符合了审美要求的,又有几人能被选入宫中,在楚灵王面前轻歌曼舞呢?这是“能多少”的第二层含意。可以在楚灵王面前轻歌曼舞了,又有几人能常保持健康而不夭折呢?这是“能多少”的第三层含意。保持了健康,且常得轻歌曼舞于楚灵王面前了,但楚灵王的荒淫生活能存在多久呢?这是“能多少”的言外的更深一层的含意。全句字里行间,充满了诗人对这些希冀获宠之美女的深厚的哀怜。
“虚减宫厨为细腰”,画龙点睛,结束全诗。“虚减宫厨”,意思是说白白地减少饮食,忍饥挨饿,损伤健康。这一句既揭出了前面“楚王葬尽满城娇”的因由,又深化了上句“未知歌舞能多少”的哀怜之意,说明这些美女的可怜,更在于她们自身的愚昧。由于这种愚昧,她们才不识楚灵王荒淫的本质,不思抗拒,反而自愿地、积极地走节食自戕的歧途,追求细腰,希冀能歌舞于楚灵王之前,竞妍争宠。
波德莱尔曾说:“美是这样一种东西:带有热忱,也带有愁思,它有一点模糊不清,能引起人的揣摩猜想。”(见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西方文论选》下)这首诗的美,不是与波德莱尔对美的理解十分吻合吗?它“带有热忱,也带有愁思”,我们前面已经涉及到了,是一目了然的,不再赘述。“它有一点模糊不清,能引起人的揣摩猜想”,则表现在它既可以被理解为单纯的咏史,只是在谴责楚灵王的荒淫,哀怜美女的不幸,别无寄托;又可以被理解为借古讽今,意在鞭挞晚唐君王的耽湎酒色,或棒喝希冀邀宠者的结局堪悲,或兼这两个方面的意思而有之:还可以超越具体的时间和具体的事件的范围去理解,获得认识风靡一时,多受其害的类似此诗现象之本质的启迪,如清代注家姚培谦和屈复等人那样别有会心。姚培谦说:“普天下揣摩逢世才人,读此同声一哭矣!”(见《李义山诗笺注》)屈复说:“制艺取士,何以异此!可叹!”(见《玉溪生诗意》)今天你读这首诗,可能又另有“揣摩猜想”吧?
梦泽悲风动白茅,楚王葬尽满城娇。
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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