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三教诗


南朝·梁·萧衍

少时学周孔,弱冠穷六经。

孝义连方册,仁恕满丹青。

践言贵去伐,为善存好生。

中复观道书,有名与无名。

妙术镂金版,真言隐上清。

密行贵阴德,显证表长龄。

晚年开释卷,犹日映众星。

苦集始觉知,因果乃方明。

示教惟平等,至理归无生。

分别根难一,执著性易惊。

穷源无二圣,测善非三英。

大椿径亿尺,小草裁云萌。

大云降大雨,随分各受荣。

心想起异解,报应有殊形。

差别岂作意,深浅固物情。

在这首诗里,萧衍通过自己思想发展的历程,对儒释道三家进行了评析比较,对儒道两家颇有微议,而极力地推尊佛教。会,会同、比较之意。

诗一开始,先对儒家思想体系进行分析。自己年少时,也和天下士子一样,沉浸儒术,崇慕周孔。年始弱冠,而六经传注,已无不毕览。《南史》本纪记载,萧衍对于《孝经》、《周易》、《毛诗》、《春秋》、《尚书》、《中庸》等经典均有所著作,共计二百余卷,所以他说“弱冠穷六经”,倒也不为虚言。既然已“穷”六经,则对于儒学已有相当深刻的认识,非浅尝辄止者所可比,自然有资格对儒学评长论短,说高道低了。“孝义连方册,仁恕满丹青,践言贵去伐,为善存好生”四句,是他对儒家思想的概括。在他看来,构成儒家思想的基础,无非是些琐碎的伦理纲常观念,打开儒家的书册,汗牛充栋的六经传注中充斥了孝义仁恕。在实践上,则是教人去骄傲、勿矜持,教人要仁者爱人,充爱己之心以及于人。应该说,萧衍是抓住了儒家的根本了,但他忽视了另一方面,儒家的伦理观念是直接指向社会的,是其社会学说的基础。它通过一系列的纲常伦理,将人们的思想束缚在拟定的结构中,对维护封建秩序极为有利。所以萧衍之看轻儒家,正如韩愈在《原道》中指出的那样,是由于其见之者小,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也和他后来只求自己解脱、无意于社稷黎民、政治教化有关。

“中复观道书”到“显证表长龄”为一段,是写他中年学道的经历和对道家思想的评价。“有名”、“无名”是道家思想中的一个基本概念,《老子》中有“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之说,以无名为大道之本。可见萧衍对道家思想也有较深理解,故能直取根本。但自汉代后,道家思想中逐渐被揉入神仙方术思想,变得十分驳杂了,这就是萧衍说的“妙术镂金版,真言隐上清。密行贵阴德,显证表长龄”。金版上镂刻着炼丹修行、羽化成仙的妙术;祈祝祷赞,隐达于天界;阴德阳报,诡异莫测。而这一切的目的,无非是求得长生。这按说该投合萧衍的口味了,事实上,萧衍也确实曾对道教十分崇信。但经过了长时间的修习,他泄气了、失望了,以为自己上了大当,发下誓言与道教一刀两断。

于是,心灵空虚的萧衍一接触佛教,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佛教那瞒天过海的大话,因果报应、人生虚无的思想使他深契于心,他成了虔诚的佛教徒。从“晚年开释卷”到“至理归无生”是他对佛家思想的毫无保留的推尊。自己晚年才接触佛书,而一开释卷,顿觉如日月行空,心地豁然明朗,相比之下,儒道诸说,皆如夜空中隐约的星星,暗昧不可同日而语了。“苦集始觉知,因果乃方明。示教惟平等,至理归无生”四句,是他对佛家思想的概括。“苦集”是佛教苦、集、灭、道”四圣谛的前二谛,苦是说人生为一场痛苦,集是推究致苦之因。通过推究致苦之因,才觉悟到了虚无寂灭的妙义。“因果”也是早期佛教的基本观念,人的灵魂不死,前世之因,后世之果,环环报应,毫厘不爽。“示教”句是说佛门以平等示人,一切众生,只要倾心向佛,皆可得成正果。而“无生”更是佛教的立宗之本,人生痛苦,只有达到虚无寂灭的涅槃境界,才能永得清静妙心。大约佛教以四谛为觉悟之途,以因果为威诱之法,以平等佛性相号召,以无生寂灭为旨归。萧衍对此颇为推崇,誉之为“至理”。

“分别根难一”以下是对三教的轩轾品评。三教各有其说,若执著一端,必难通知。言外之意,自己亲历三教,非执著之人,故我之品评可以说是实事求是了。先这样占住地步后,下边就开始说高道低了。究三教之根源,必有一种最接近真理的,那就是“犹日映众星”的佛教了。和精妙深奥的佛理比起来,儒、道二家就逊色多了。如果说佛教如径围亿尺的参天大树,儒、道两家则是大树下刚露头的两株小草。佛门妙理如法雨普降,滋润万物,众生各依性分而有所得,岂儒、道二家所能比。“心想起异解,报应有殊形”两句,颇有常人发誓赌咒的味道:若是自己特意标新立异,那总有一天会得报应。最后两句正面归结说,三教高低,并非自己强为之说,而是“深浅固物性”,有高有低,自然之理也。

题名《会三教诗》,但“会”的方法很特别。不是一开始就把三教拉出来,横向地比较优劣长短;而是从自己的思想经历出发,通过认识的变化在纵向中显示其高低,最后再作一评价总结。由于萧衍本人曾亲历三教,这种写法既有个性,也显得更有说服力。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投稿及网络搜集,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 请联系QQ:37996619(同微信)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