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


【原文】:

簋飧,

有捄棘匕。

周道如砥,

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

小人所视。

睠言顾之,

潸焉出涕。

(匕、砥、矢、履、视、涕,脂部。)

小东大东,

杼柚其空。

纠纠葛屦,

可以履霜?

佻佻公子,(鲁佻作苕。韩

行彼周行。佻作嬥。)

既往既来,

使我心疚。

(东、空,东部。霜、行,阳部。来、疚,之部。)

有冽氿泉,

无浸获薪。

契契寤叹,

哀我惮人。

薪是获薪,

尚可载也。

哀我惮人,

亦可息也?

(泉、叹,寒部。薪、人,真部。载、息,之部。)

东人之子,

职劳不来。

西人之子,

粲粲衣服。

舟人之子,

熊罴是裘。

私人之子,

百僚是试。

(来、服、裘、试,之部。)

或以其酒,

不以其浆。

鞙鞙佩璲,(鲁鞙作琄。齐、

不以其长。韩鞙作绢,佩作

维天有汉,珮。)

监亦有光。

跂彼织女,

终日七襄。

(浆、长、光、襄,阳部。)

虽则七襄,

不成报章。

睆彼牵牛,

不以服箱。

东有启明,

西有长庚。

有捄天毕,

载施之行。

(襄、章、箱、庚、行,阳部。)

维南有箕,

不可以簸扬。

维北有斗,

不可以挹酒浆。

维南有箕,

载翕其舌。(韩翕作吸。)

维北有斗,

西柄之揭。

(扬、浆,阳部。舌、揭,祭部。)

【译文】:

金盆里的熟食装得满又满,枣木匙子的柄儿长又弯。通往周京的大路平平坦坦好像一块磨刀石,笔笔直直犹如一根箭杆。然而,这条道路只有西方的君子们大摇大摆来来往往地走,东方的小民们只有眼巴巴望着干发愁。望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鼻儿发酸双泪流。

可叹忽远忽近的东方诸侯国呵,连织机上的布帛也被搜括空了。人们只好穿着葛草编织的草鞋,这草鞋岂能抵挡冰凉刺骨的寒霜?那些轻狂桀骜的西方公子们哟,一个个盛气凌人地走在大路上。来来往往不停歇地掠夺我们东人的财产,使我看着犹如万箭穿心痛苦到极点。

那旁溢而出汩汩流淌的冰凉的泉水,千万不要浸湿干枯柴。忧愁难眠,悲叹声声,真可怜呵,我们这些劳苦的人们。劈下这些干枯柴,还得用车子去装载。可怜我们劳苦人,什么时候才能稍事休息养养神?

东方诸侯国的子弟们,一年到头只当苦差都无人来慰问。西方周京的子弟们,却衣冠楚楚鲜艳闪亮威风凛凛。西方周京的子弟们,捕猎熊罴多么逍遥自在;东方的子弟们,干这干那任人宰割活像是奴才。

有人喝着进贡来的美酒,有人连一滴薄酒也无法沾嘴唇。有人享用着进贡来的佩玉带,有人连一条普通的长带子也没有。抬头遥望那无声无息的银河,明亮似镜泛着银光。再看那织女三星如鼎足,一日七次变换位置真忙碌。

那织女星虽然七次变位忙啊,可总是空织布匹不能成花纹。那灿灿发光的牵牛星,它却不能牵引车辆向前进。那早晨见于东方的启明星,还有那傍晚见于西方的长庚星,又有那天毕星如网柄儿长,徒劳无益斜挂天空没用场。

那南方天空闪闪发亮的箕星,却不能用来簸米扬糠。那北方天空排列有序的斗星,却不能用来斟酒酌浆?那南方天空闪闪发亮的箕星,缩着舌头空张着大嘴巴;那北方天空排列有序的斗星,西翘长柄向东方。

【评介】:

全诗七章,每章八句。关于此诗主旨,诸说庶同。《毛诗序》云:“《大东》,刺乱也。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谭大夫作是诗以告病焉。”郑《笺》云:“谭国在东,故其大夫尤苦征役之事也。”陈子展《诗经直解》、高亨《诗经今注》、金启华《诗经全译》、程俊英《诗经译注》等基本上都是对《毛诗序》的进一步阐发,无甚异议。要之,《大东》是一首构思奇特、想象瑰丽之诗。它的基本内容就是通过周人与东人生活对比的不公平,倾诉了东方人民对西周统治者的怨恨与不满情绪,是《小雅》中具有现实主义精神和人民性的难得的佳作。

此诗当作于西周初年,周公辅政,“三监”以奄叛,周公亲自东征,胜利后占领了山东一带,于是封姜太公于齐,封其子伯禽于鲁,以镇压殷人。为了便于行政控制与军事调动,又从周之镐京开始,修了一条通向东方各诸侯国的官道——“周道”,将从东方剥削、掠夺来的财物由此运至西方。在周人的政治压迫与经济剥削下,造成了周人(主要为周之官员)与东方人民各方面的不平等,这就引起了东人的仇视与怨恨。这种情绪便在《大东》诗中得到了淋漓酣畅的表现。

首章写东人之粮食被西人攫取,他们眼睁睁望着西人将粮食从“周道”上拉走,不禁潸然泪下。二章写东人的纺织物品被攫取,甚至连尚未下机的布帛都被搜刮一空了,可见掠夺之残。三章、四章写东人的“劳役”之苦,深刻揭示了东人命运之悲惨。五章又回到了“粮食”与“衣服”的问题,继续写西人与东人丰俭苦乐不均的现象。六章、七章,列举织女星、牵牛星、启明星、箕星、北斗星等星宿的徒具虚名而无实用,比喻西周贵族徒居高位而不能解决东方人民的苦难,把东人对西人的怨恨之情推向了高潮。

这首诗的艺术成就很高,吴闿生《诗义会通》称之为“文情俶诡奇幻,不可方物,在《风》、《雅》中为别调,开词(辞)赋之先声。后半措词运笔,极似《离骚》,实三代上之奇文也。”本诗之“奇”,概括有三端:

首先是创作手法之“奇”。即成功运用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全诗七章,前四章主要是立足于社会现实,通过东人与西人在生活处境、地位待遇及机遇命运等方面的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写出东人的悲惨与怨愤之情。这部分内容全是实写,侧重于叙事。后三章则径由现实转入宇宙天象,“历数织女、牵牛、启明、长庚、天毕、南箕、北斗,想象甚奇,出语似谑……只是穷极呼天常态,生出许多波澜耳。”(明·钟惺《古诗归》)。豪放恣肆如此,可谓“惊心动魄”(方玉润《诗经原始》)。在这里,诗人巧妙地借助于天象来写人事,指桑骂槐,痛快淋漓。这部分内容是虚写,侧重于抒情。全诗就这样虚实相生、叙事与抒情结合,极为高妙。陈子展《诗经直解》说:“盖先有《诗》人之小《天问》(按:即指本诗之写天象的内容),而后有《骚》人之大《天问》(按:即指屈原之《天问》)乎?二者虽有椎轮大辂之殊,但亦不妨同视为古典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杰作。”的确如此。

其次是想象之“奇”。这主要表现在巧妙而灵活的比喻上。诗的开头两句:“有饛簋飧,有捄棘匕。”既是起兴,又是比喻。意思是说,金盆里的满满的熟食,你们却用带柄的长勺不停地舀。这就像东方的财富本很充足,但禁不住西人的无休止的掠夺。寓怨恨之情于委婉的比喻之中,收到了声东击西的艺术效果。第三章“有冽氿泉,无浸获薪”二句,以泉水不要浸湿干枯柴之愿望,比喻东人不堪剥削之苦的祈求,至于后部分天象中的银河、星辰之类,更是投上了周王室的影子。以星辰的虚名无用,比喻周人的尸位素食;以南箕北斗若有所吞噬、挹取,比喻周王朝对东方人民贪得无厌的剥削与榨取。就这样,诗人通过丰富奇特的想象和预想,把人事之实与天象之虚巧妙地结合了起来,加大了讽刺力度。

再次是结构之“奇”。诗的前半部分,诗人抓住“食”、“衣”、“役”三个方面,依次侧重表现西人对东人的剥削与奴役,后部分由俯视人间转而仰观天象,以富于浪漫主义的幻想去虚写东人贫困之因,即以种种天象的徒具虚名而隐喻西人无安抚东方之实力,真是神思奇想,光怪陆离。第五章在人间与天象的描写中起过渡作用。此章前四句仍从现实出发,写西人与东人“衣”“食”方面的悬殊,收束前文;后四句转入天象,开启下文。如果说前部分是东人贫困之“果”的描写的话,那么,后部分便是东人贫困之“因”的揭示。这种倒因果关系是一目了然的。正如孙《批评诗经》所云:“所征天象,亦是所谓徒有虚名而不适于用,以喻财用匮乏,总是申杼柚其空意。命意造语俱奇甚。末章再说一遍,而意更深一层,绝有奇态。”全诗以西人的掠夺行径起笔,又以西人贪得无厌之丑态收笔,首尾呼应,神完气足,包容全篇,诗旨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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