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幻


唐·白居易

有起皆因灭,无暌不暂同。

从欢终作感,转苦又成空。

次第花生眼,须臾竹过风。

更无寻觅处,鸟迹印空中。

这是一首高妙的五言律诗。诗人坐禅多年后,以“诸天观下界”的眼光,来看尘世,看人生,不免产生“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罗贯中语)之空茫感。此诗即为其有感而发。

“有起皆因灭,无暌不暂同。”暌,分离。首联写尘世,谓世上万物有生有灭,有分有合。用语客观,肯定,直接以诗化禅。禅经认为,一切诸法都是因缘而起,缘尽而灭;一切诸法生住异灭,念念不住。诗人写幻化、缘会之禅理,凝练概括,显见其高超的禅功和不凡的写作技巧。

“从欢终作感,转苦又成空。”颔联写人生,谓人生历程中悲喜交加,终陷苦空。一个“终”字,一个“又”字,暗含惋惜而又无可奈何之意,是这两句诗的“文眼”。由此可见诗人仍不免“佛眼凡心”,“云空未必空”。这两句诗也是化解禅经,与起首两句一起构成禅宗的时空观——世界观,人生观。短短二十字,即可写出另一个时空,可见诗人写诗的真功夫。诗人把那个时空最后落脚在一个“空”字上,更是叫人称绝。诗人以诗化禅,虽并无多少审美趣味可言,但就写作的技巧来看,还是独具匠心的。

“次第花生眼,须臾竹过风。”这一联是诗的关键句。诗人依禅宗所谓“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的思想,用“花生眼”、“竹过风”写一切诸法生住异灭的禅理。这两个意象清新动人,意境也邈远阔朗,宛如神来之笔。铃木大拙博士说:“禅的要旨是要抓住流动的生命。”就这两句诗的空灵洒脱、自然飘逸来看,诗人显然是做到了这一点的。

“更无寻觅处,鸟迹印空中。”尾联紧承七、八句,是说一切诸法尽管生住异灭,但要想觅得“真如”、“佛性”,则无处可觅,只有一串鸟迹印在空中。“鸟迹印空中”,意象奇特,给读者的感官以极大的刺激。同为写鸟迹,柳宗元就大不相同:“心境本同如,鸟飞无遗记。”(《禅堂》)表现了一种空有俱亡的境界,而此诗的境界显然在空有之间,在鸟迹的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之间。而这正用诗题“观幻”契合。

观幻,语出《金刚般若经》,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诗人观幻,实际上透过“色”(尘世物质)去寻觅“真如”,即观一切万有、生佛诸法本来的相状。诗人告诉我们,真如是无迹可求的,寻得见的只是幻相。但当你了解了这个道理时,就正在抓住“真如”,正如他在《读禅经》中所言的那样:“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性空幻有,实相非相,无余即有余,鸟迹印空中,令人回味无穷。

诗浑然一体,格律谨严,无疑是禅诗中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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