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亭


宋·苏轼

殷勤稽首维摩诘,敢问如何是法门。

弹指未终千偈了,向人还道本无言。

苏轼宋神宗熙宁九年(1067年)在密州任上,和文与可诗三十首,此其中之一首。洋川园池楼台亭榭、湖光山色俱是佳境。东坡作此诗却非吟山水,而是从“无言”处生发想象,托出一个充满情趣的佛禅境界。

诗开篇即直入佛境,极言欲入佛门,祈求佛祐,出脱苦海的芸芸众生殷勤参拜、毕恭毕敬、虔诚恳切的情状,描绘出一幅活生生的礼佛图。然而诗人在将信徒们溺于痴迷的愚憨之态刻画的维妙维肖的同时,又不露声色地略做“手脚”,遂将其推入荒诞可笑之地:众生崇佛见佛即拜,却不论佛竟是何!“维摩诘”原本是一居士,他身居尘世,出入君臣、宫女和庶民之中,“虽为白衣,……有妻子妇,自随其乐,”(《因果经》)却又精通佛理,深入微妙,终成佛道,得大智慧。《维摩诘经》中大力宣扬“无缚无解,无乐无不乐”的人生境界。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传统佛教苦修定、守戒诵经的修行方式和清规戒律。苏轼有意选择维摩诘作为信徒们顶礼的偶像,在不觉之中已将二者对立,于意象的反差中将信徒们迷狂般礼佛的盲目无知暴露无遗,其讥讽和嘲笑也在不言之中了。信徒们如此愚痴,在其只知觅佛却不识佛理,自然难入法门境地,所以诗人后两句便去道出佛禅根本,宣示众生。“弹指未终千偈了,向人还道本无言”。弹指,常为佛家语,极言时间的短瞬,“俱舍云:壮士一弹指顷六十五刹那。”(《翻译名义集》)同时又有以势示言而下含无穷之意。偈,佛经中的颂词。“从师受经,日诵千偈”(慧皎《高僧传》)。这里则作为浩如烟海的佛理经卷的代称。众生殷切渴求、谦恭毕敬祈求佛陀指点迷障,而佛陀刹那间已将“千偈”授了,众生终亦懵懂无觉。愚痴者愈迷,觉悟者却早已了悟。这正是禅宗所谓拈花微笑,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直指心源的要旨。种种法相皆于无相,经卷文字也只是方便设施。禅宗六祖慧能为僧解经赠偈“空诵但循声,明心号菩萨”,“但信佛无言,莲花从口发”。执著诵经守戒、顶礼膜拜如循声空诵,毫无意义。相反,真正悟道之人,明心见性,顿悟成佛。唯信“佛无言”了却一切执著,更不向身外求佛,则妙华莲花也能从口中生出。苏轼深知禅宗明见清净本心的妙谛,更通禅机话头之意趣,以佛祖之无言为本,观众生礼佛诵经、执著外境,妄念徒生,极尖刻地讥刺了他们舍本求末、南辕北辙的荒唐。苏轼参禅有“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答毕仲举书》)之愿。于其静中,他透悟禅理,寄心空寂,以扫却失意之烦尘;于其达中,他又能超然禅外,并不背世绝俗受制佛礼,故而能于世中无拘无束、意气洒脱。他寄心于静而外托于达,炼就了自己守静趋达、静达相合的人生境界。因此,在这首诗里,他述禅入理不离达观旨趣,嘻笑怒骂皆成文章。佛既弹指无言,诵其何用?禅既虚空无形,拜它做甚?倒不如将这些偶像、经卷、戒规、仪礼“闲家俱”清扫干净,落得一个适意顺情,自由无碍,本自天然的佛禅境界。可见其言佛论禅无非是他人生态度的表现,于此中不也可以唤起人们对诗人的现实际遇不幸和排遣的许多体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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