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周焘韵并叙


宋·苏轼

周焘游天竺,又见激水,作诗云:“拳石耆婆色两青,竹龙驱水转山鸣。夜深不见跳珠碎。疑是檐间滴雨声。”东坡和之。

道眼转丹青,常于寂处鸣。

早知雨是水,不作两股声。

苏轼以周次元诗为托,感悟佛理,作下这首凝练简洁却又意蕴幽深的小诗,别开境界。不仅传达出他对佛禅义理的理解,也含蕴了他对现实人生的思考。

诗开篇照应周诗,同为眼观耳闻之声色,却意境不同。周诗实写细描,眼观之物象,耳闻之声鸣具入诗中;苏诗则空灵虚幻,赋意深邃且更抽象。道眼,意为辨择真伪的能力。这里指入禅非俗之眼,也即佛眼。佛教有“五眼”之说,即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其意在指识万物客体有实相和幻相的区别不同。而眼之不同则又是见性无著的禅心与无明妄见执著的俗心有别的征象。故而有否“道眼”也便成了入禅与否的重要标志。正所谓“先生来年六十辰,道眼已入不二门”(《花落复次韵》)。“丹青”本指自然景色及描摹,如周焘诗句对自然山水的精细刻画之形象。人在山林,青山绿水自入眼底。然以“道眼”观之,景色实相,无非虚空。色为非色,景亦转非景,一草一木无非般若,尽为佛性自然流出。故“道眼”观“丹青”,其象全在“转”字机枢中生出变化,成了空明澄澈、洞穿真心的象征。同为“转”,周诗“转”者为物,“转山鸣”响的山间溪流跳跃着穿越林木,冲击山石,撞出碎珠般水花和水激石穿的阵阵轰鸣,为自然形貌的描绘;苏诗“转”者为心,景随心转,超然物外,见出景外之意,更听出弦外之音:鸣响声中的一片寂静。“寂处鸣”这一矛盾意象恰是诗人入禅家心境的标证。苏轼仰慕陶渊明,尤对其“心远地自偏”的淡泊格外欣赏。在《远楼》诗中就有“不独江天解空阔,地偏心远似陶潜”的自认,并在对佛理的研修中得到响应和深化。结庐人境之内,身处声色之中,在尘俗常人眼耳中色即是色,声即是声。而诗人以佛禅清净之心境对待,则万事万物皆为一“空”,与之无见无闻,色即非色,声亦无声。青源惟信禅师所谓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著名公案,便是这种禅家境界。如此超然物外,何处无以见佛?全赖以心见心,处世顿悟的自信。识物在识本性,穿透万物之本,便是自信,疑惑无由滋生。这便与周诗中的“疑”窦形成对比。苏轼参透万物归一之本乃“虚空”,世间万象无非虚空之幻相、影像,故檐下雨滴、山中溪水形声相异,却终归是水。以此观人,则人世诸相亦各不相同,然与诗人这样一生刻意追求,疲累衰微又都一样,终是生命有涯,虚空无垠,不识本相,如水中捞月,镜中求花,徒劳生悲。如此何不彻悟忘却外界万物是非晦明,了断尘缘格物分辨,无疑无惑无烦无恼,内心清净而达到“梵我合一”的最高境界。

苏轼这首绝句,借题发挥,托他以言志,紧扣心悟,阐发禅理,实是以佛教义理疗救自己现实失意的创痛,求得自心平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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