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林


宋·王安石

漱甘凉病齿,坐旷息烦襟。

因脱水边屦,就敷岩上衾。

但留云对宿,仍值月相寻。

真乐非无寄,悲虫亦好音。

王安石晚年,由于政治失意,遂舍宅为寺,退居金陵钟山。定林寺位于钟山之北,王安石常于此处读书、游憩,寺僧还专门为他于此佛门净地辟出一间精舍。这首诗即为他游憩定林寺时之所作,抒发了颇为超脱的襟怀。

首句写捧泉漱齿。“漱齿”,即以甘甜的泉水漱齿。诗人来到定林寺边,首先吸引他的是那一泓清凉的泉水。于是他悠然自得地掬起一捧甘泉,送至嘴中漱齿。不言泉而以“甘”指代,突出了泉水的特点。甘泉清凉,宜于病齿,他感到特别惬意。第二句写他泉侧独坐。坐在泉边,面对这旷野的山光水色,他平日里忧思烦闷的胸襟得到了舒展。离开喧嚣的尘世,告别龌龊的官场,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澄心息虑,其乐无穷。

颔联写脱屦而卧,定林四周青山绿水,让诗人忘却了尘世的烦恼。他索性长时间地逗留于此。于是脱去鞋子,卧于岩上。敷,铺开;衾,被子,此指卧具。这两句是用脱屦和铺衾两个细节,进一步抒写闲适的情趣。王勃《山林兴序》中有“簪裾见屈,轻脱履于西阳”的句子,意为官场失意,不足为虑。《宋史·蔡元定传》中引有“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的古语,意谓心中无憾事。诗中将这前人语汇稍加点化,自然地置于诗行之中,令人浑然不觉。从脱屦和敷衾两个动作里,使我们想见其不拘细行,随遇而安的思想性格和旷达开朗的襟怀。宦海沉浮,出处进退,皆不必看重。此时变法受挫,旧党得势,自己来到这钟山脚下,脱屦而卧,岂不快哉?

颈联写夜宿定林。留宿寺院,情形自然寂寞无聊。然而,诗人却不这样看。他说,这里有天上的朵朵浮云,又有明月随即升起,面对飘浮而过的云影和皎洁晶莹的明月之清辉,我非但不感到孤独与寂寞,反倒乐趣无穷。这就进一步敞开了自己的坦荡的胸襟。唐释皎然于《白云歌》中说:“万物有形皆有著,白云有形无系缚”;“禅子逢云增道意,白云遇物无偏颇。”此诗言对云而宿,既含“有形无系缚”之意,因而颇具禅味。

尾联直抒心中之乐。“真乐”一词出于《列子》。原文说:“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意思是说,对世事无所乐,无所知,便是真正的乐,真正的知。此诗说“真乐非无寄”,意谓“真乐”并非是不存在的,而是随时随地皆在而可将心寄寓其中的。这便是禅宗的“随缘”观念。随遇而安,便会无往而不乐;执著事理,便会生出无穷烦恼。荣辱得失,置之度外,何处不能寻到“真乐”呢?基于这一认识,诗人便说道:夜闻小虫悲鸣之声,虽则虫“悲”,而我却觉得它鸣得悠扬悦耳,也是一曲美好的乐章呢!

定林寺的山光与水色,白云与明月,连同草间小虫的鸣叫,无一不使诗人乐而忘忧,荡涤人的心灵。其情之恬淡,其意之闲适,真正进入了禅悟的境界。王安石晚年信奉佛教,确乎达到了相当虔诚的地步。他后期多写闲适诗,此篇可谓其中的佼佼者。无怪乎《载酒图诗话》载贺裳的话说:“作闲适诗,又复如此,真无所不妙!”

本篇不仅富于闲适情趣,即便其艺术构思也是不费安排而浑然天成。首联写“坐”,颔联写“卧”,颈联写“宿”,尾联写“乐”。叙事、写景与抒情,浑融无间,而全诗脉络又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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