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僧伽塔


宋·苏轼

我昔南行舟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旋。

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

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

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

今我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

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厌。

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苏轼此诗究竟作于何时,考据家多有争议。有的认为作于熙宁四年(1071年)赴杭州通判任时;有的认为熙宁七年(1074年)由杭州通判赴密州知州时所作;有的则认为是元丰二年(1079年)移知湖州途经泗州时所作。总之,作于元丰三年乌台诗案之前,具体时间待考。此诗主要写登览泗州僧伽塔之所感。泗州僧伽塔,据《高僧传》云:“僧伽者,葱岭何国人也……(唐)中宗景龙四年(710年)示寂。归葬淮上。多于塔顶现小僧状。于是乞风者分风,求子者得子。”苏轼此诗即从“乞风者分风,求子者得子”的传说生发出对人生的感慨。

诗歌开始六句叙往事。诗人说:“我昔南行舟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旋。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从“我昔南行”四字看,这是回忆往事,曾途经泗州僧伽塔,祷塔而风止。治平三年(1066年)苏轼兄弟二人护送其父灵柩归蜀,自汴京出发,途经泗州。此诗言“我昔南行舟系汴”,当指其时其事。

中间六句是议论。途次泗州而遇逆风,焚香祷塔,风向则转,确是灵验。可是,这只是通常人的见识,诗人对此却别有一番看法。他说:“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变。”一般人总是“我自怀私”,只要自己方便就高兴。耕种时盼着下雨,收割时喜欢天晴;去时顺风则高兴,回来逆风则抱怨。于是,人们都乞灵于造物者,保祐自己万事顺遂。对此现象,诗人风趣地说:假若人人都是一向苍天祈祷便可遂愿,那么造物者应须每日千变,那岂不是把他老人家忙坏了?其实呢,乞灵上苍是十分可笑的做法。“至人无心何厚薄?”“至人”,这里指佛祖释迦牟尼,《分律行事抄资持记》曰:“释迦如来道成积劫,德超三圣,化于人道,示相同之,是以且就人中美为尊极,故曰至人。”“无心”,佛教指解脱妄念的真心。《宗镜录》云:“所为无心,何者?若有心则不安,无心则自乐。故先德谒云:莫与心为伴,无心心自安,若将心作伴,动即被心谩。”诗人说,佛祖是无心的,他是不会厚此薄彼的。这里,既可以看出苏轼虽然喜参禅礼佛,但并不赞成对佛教怀有迷信,同时也体现了他通达的思想观念。

“我今身世两悠悠”以下四句,联系自身处境表明所持态度。清人王文诰评“去无所逐来无恋”一句说:“公以攻新法被出,反去为奉行新法之臣,是此官无可做也。此句是全篇主脑,却不道破。”这一分析是颇为中肯的。“今我身世两悠悠”,是感慨辗转不息的处境。“去无所逐来无恋”是表示随缘任运的心境。“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二句又归至阻风之事。行程为逆风所阻,能得以前行固然为我所愿,然而即便因风而滞留,心中也不沮丧。倘若每到一处便有求于神灵,那么神灵也会感到厌倦的。这些话,正体现了诗人受禅宗思想的启迪,呈现出身处逆境却并不悲观的通达心境。

最后四句复由议论转入“泗州僧伽塔”的题面。“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二句写寺塔也如人事一样,发生了变化。韩愈《送僧澄观》诗中曾形容僧伽塔“火烧水转扫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借问经营本何人,道人澄观名籍籍”。意谓僧伽塔曾遭火烧水淹,毁不成形,而由于唐代僧人澄观重新修建,又巍然耸立云端。苏轼由眼前的僧伽塔而联想到韩愈笔下的僧伽塔,笔势变化莫测,纵横自如。最后两句归至自己登塔遥望群山之举。

本篇构思颇奇,本来是写登塔览胜,却不直写登临,而从回忆往事写起,继而抒写对宇宙与人生的认识,最后方结入登塔之事。全诗以议论为主,辅以叙事。然而,虽以议论为主,却并不显得枯燥。其原因有三:一是议论由叙事引出,显得自然;二是议论风趣幽默;三是语言朴素,不事雕琢。清人纪昀评此诗曰:“纯涉理路,而仍清空如话。”由此可见苏轼高度纯熟的驾驭语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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