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杨万里
不分唐人与半山,无端横欲割诗坛。
半山便遣能参透,犹有唐人是一关。
杨万里学诗有一个曲折的过程,他之所以能使自己的诗取得极大的成功,即是他自己在创作实践中不懈追求的结果。他有一首《书王右丞诗后》说:“晚因子厚识渊明,早学苏州得右丞。忽梦少陵谈句法,劝参庾信谒阴铿。”意谓,早年学习韦应物山水诗,继而学到王维诗,晚年学习柳宗元山水田园诗,继而学至陶渊明;后来又见到杜甫谈句法的话。杜甫曾说过:“庾信文章老更成,健笔凌云意纵横。”又说过自己曾经“熟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杨万里在诗中讲到自己虚心向古人学习的过程。然而后来他将这一过程全部否定了。他在《荆溪集自序》里讲述了自己诗歌创作的转变过程:“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戊戌作诗,忽若有悟,于是辞唐人及王、陈、江西诸君子皆不敢学,而后欣如也。”他不去师法古人,而是师法自然。在这首诗中,即是谈自己在读唐人及王安石诗歌时的一个体会。他认为,作诗也如参禅,须简捷明快,不能受前人束缚。禅宗主张,要想悟道,必须破斥各种执见,而后才能进入自由境界。杨万里在这里说:唐人诗也好,半山老人诗也好,虽各具面目,但后人并无接受其束缚之必要。倘若如禅宗那样“参透三关”,实非悟道之捷径。所以他曾说:“不听陈言只听天。”他说,如果将唐人与半山分作二关,参透上一关再参下一关,这不仅将诗歌创作的传统割裂得支离破碎,而且也难于领悟到诗歌的真髓。对于传统须以己意贯通之,以己意融会之,而不能亦步亦趋地诸家“参透”。他说:“半山便遣能参透,犹有唐人是一关。”意谓如此这般地一家一家地“参透”,实在繁琐,也实在无此必要。他早年学诗从江西派入手,至中年之后发现江西派只注重文字工夫而忽略了自家面目,故尽焚早年所作“江西体”诗千余首,而自出机杼。他论诗也以参禅为喻,颇重自然。他在《和李天麟》中说:“学诗须透脱,信手自孤高。”他更强调诗歌创作要有创新精神,不可步前人之后尘,拾人牙慧,被前人牵着鼻子走,否则是不会有出息的。他在《跋徐恭仲省干近诗三首》之三中说:“传宗传派我替羞,作家各自一风流。黄陈篱下休安脚,陶渊明前更出头。”他这种不肯模拟古人,耻于泥古不化,而要超出古人的创新精神,终于开辟了自己的新天地,使得自己的诗歌创作独具风格,在中国诗歌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页,被严羽在《沧浪诗话》中称作“诚斋体”。
应该指出,杨万里由于领悟了模拟前人之不可取,能于江西诗派之外另辟蹊径,这固然可取,然而,他掷弃前人,反对借鉴,只是师法自然,也是有一定偏执的。更何况,他虽标榜自己已“忽有所悟”,但实际上他尚且未曾认识到社会生活方是文艺创作的唯一源泉,而只是对自然景物有着特殊的兴趣。他说:“点铁成金未是灵。”这个认识是正确的,然而完全否定对前人成功的经验的借鉴,而过于强调诗歌创作的随意性,说什么“信手须透脱”,“信手自孤高”,甚至说“君看醉中语,玉琢自成文”,这便又易于走向忽视艺术性的歧路。这就是说,杨万里虽自称学诗已有所悟,但是他的“悟”仍然不够彻底。
总之,杨万里反对“无端横欲割诗坛”的遍参诸家的烦琐做法,主张如禅宗所谓的“直证之悟”,直接从自身对生活的总体体验进行文学创作,确有其可取的一面;但他否定向前人学习,也有其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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