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后


孟郊

孟郊(751~814),字东野,排行十二,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郡望平昌(今山东商河县西北)。少隐蒿山,称处士。德宗贞元二十一年(796)登进士第。十六年任溧阳尉,因不得志,不久即辞官。曾任河南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宪宗元和九年(814)因山南西道节度使郑庆余奏,迁为兴元军参谋,试大理评事,赴任时暴死途中。因其终生贫苦,死后竟无钱下葬。孟郊早年参加僧皎然组织的“诗会”,其诗歌创作受皎然影响较大。诗与韩愈齐名,并称“韩孟”,是韩孟诗派的开创者。他的创作以德宗贞元八年(792)长安应试为界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胸怀大志,诗歌也多有为而作,风格明快,追步盛唐;后期仕途不畅,言志之作渐少,抒情之作趋多,形成险怪诗风。他的诗歌反映现实生活较广,体现了自己“下笔证兴亡,陈词备风骨”(《读张碧集》)的创作主张。但是,他的大部分诗歌抒写的是一己之穷苦情怀,与贾岛的作品有相似之处,故有“郊寒岛瘦”(见苏轼《祭柳子玉文》)之称。他的诗用意深刻,造语奇警,却又能在古拙中见凝炼,奇险中见平易。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孟郊于唐德宗贞元二十年(796)进士及第,这一年诗人已46岁。熬过漫长的穷困、压抑的苦闷岁月之后,终于,命运出现了天翻地覆般的转机。诗人以为从此后风云际会,便可辟开人生的新境界,心头难以遏止的狂喜之情喷薄而出,化为这首明快畅朗、喜气洋溢的《登科后》。

这首七绝的头两句,构成了今昔鲜明的对比:“龌龊”指往昔的生活窘迫、思想郁闷;“放荡”指今朝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登科后”的诗人直抒快意,认为以往岁月中生活的困顿和心情的苦闷,再不值一提,用“不足夸”三字将其一笔抹去;今朝金榜高中,昔日的愁闷如风吹云散,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放任一下自己的情思了。诗的后两句是在第一句铺垫,第二句提起之后的传神展开。唐制:进士考试一般是在正月进行,二月放榜(《登科记考叙例》)。这时候的长安城,正是春风吹拂,百花盛开的季节,城东南的曲江一带春光更浓,新进士赐宴曲江后骑马游赏,题名雁塔,“公卿家倾城纵观”(《唐摭言》卷3)。在此,诗人没有涉笔铺写观者如潮、万头攒动的热闹场面,绝句体制短小,不宜于此,而是忠实于自己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承接第二句的“放荡”,抒写一朝登科后骑马游赏、万人羡仰之时所体验到的美妙无比的身心大舒放,生命自由感。这二句诗情与境会,意到笔随,淋漓酣畅地挥洒出诗人神采飞扬的得意之态与心花怒放的得意之情。

“春风”二句,纯粹是在心理感觉上展开表现的,是写心而非写实。几次落榜后终得一第的快乐,使诗人觉得拂面而来的春风也善解人意,仿佛懂得自己的心情,为得意之人频添洋洋喜气。车马拥挤、游人争睹的长安闹市之上,是容不得诗人策马疾驰的,但在此际,开朗的心境已幻化为阔如青天的长安大道,竟可以天马行空般自由往来了,与失意时的“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相比,此时的长安街头即使车毂相击,游人接踵,在作者的感觉中也竟自不同往时,尽可适性快意,畅行无碍了。人在烦闷寂寥时,心理对时间的感觉偏长,由于心理对时间的减慢,一切在人的眼中都缺乏动感,显得了无生气;人在快乐兴奋时,心理对时间的感觉偏短,由于心理时间的加速,一切在人的眼中都流动活泼,显得生气勃勃。这种运动的速度感反转过来,又起到进一步强化心理快感的作用。所以,抒写欢乐情绪的作品,总是由心理时间的加速开始,通过运动的快速来表现主体的快意,比如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和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都是如此。在孟郊的这首诗中,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诗人,由于对时间的感觉带上了强烈的主观情绪色彩,心理时间的加速使他觉得坐骑扬鬣飞驰,四蹄生风了。他要用运动的速度把自己的兴奋一下子释放出来,偌大的长安城,街衢纵横,花草无数,他竟要在一日之间全都看遍。

唐诗人中试者不只孟郊一人,中试后赋诗志一时之兴者也非止孟郊一个,但在中试后感觉到空前的大快活,并把这种情绪渲染得笔飞墨舞的,当首推孟郊。探究他在登科后异常兴奋的原因,大致有如下两个方面:首先是唐代成进士非常不容易。唐代贡举分为制科和常科,制科待非常之才,每年设否不一。常科中分进士明经两科,但两者地位高下和及第难易却不太相同。《唐摭言》卷一《散序进士》云:“进士科始见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为不美,以致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唐代进士科录取名额很少,每年不过30人左右,登第非常之难。这些举子们在没有中试之前,就已被人们目为将来的“一品公卿”,可见唐人对进士寄予的厚望。所以,我们今天看来孟郊中进士的年龄和早达者相比已是过于老大,但是在当时人的心目中他仍是“少进士”。由于进士在唐人心目中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这些新进士们的感觉也自然不凡起来。因此,孟郊四十六岁中进士时才会这样兴高彩烈。其次,孟郊经历了长期穷愁岁月的折磨和压抑,被人称为“寒酸孟夫子”(刘义《答孟东野》)。《唐才子传》说他“拙于生事,一贫彻骨。裘褐悬结,未尝俯眉为可怜之色”。生性耿介的诗人虽长期失意但不作乞怜之相,登科得意也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快乐。正是经受了长期的穷困抑郁,几次落第之后终于一朝得志,所以才倍觉欣喜欲狂。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传达出的确实是一种心境,一种超越人生困窘局促,摆去拘束的大欢喜,一种生命历程中从未有过的空前的舒放感和自由感。每一个经历过困顿而又超越了困顿的人,都不难体会到这一点。

《登科后》可称得上潦倒一生的孟郊的“生平第一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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