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我的母亲!


郭沫若

郭沫若(1892~1978)原名郭开贞,常用名郭鼎堂,四川省乐山人,1914年中学毕业后赴日本留学,毕业于九州帝国大学医科。从“五四”运动时期就开始文学创作,著有文集38卷,是我国现代文化史上一位学识渊博、才华卓具的著名学者。其中,他对新诗的贡献尤为突出。他是我国新诗的奠基人之一。他写的《女神》,开一代诗风,成为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的优秀诗集。他写的诗集还有《星空》、《瓶》、《前茅》、《战声集》、《蜩螗集》、《新华颂》、《百花齐放》、《潮汐集》、《长春集》、《骆驼集》、《东风集》、《蜀道奇》、《东风第一枝》、《沫若诗词选》等。

地球,我的母亲!

天已黎明了,

你把你怀中的儿来摇醒,

我现在正在你背上匍行。

地球,我的母亲!

你背负着我在乐园中逍遥。

你还在那海洋里面,

奏出些音乐来,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过去,现在,未来,

食的是你,衣的是你,住的是你,

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不愿常在家中居住,

我要常在这开旷的空气里面,

对于你,表示我的孝心。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孝子,田地里的农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褓母

你是时常地爱抚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你的宠子,炭坑里的工人,

他们是全人类的普罗美修士,

你是时常地怀抱着他们。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草木,我的同胞你的儿孙,

他们自由地,自主地,随分地,健康地,

享受着他们的赋生。

地球,我的母亲!

我羡慕那一切的动物,尤其是蚯蚓——

我只不羡慕那空中的飞鸟:

他们离了你要在空中飞行。

地球,我的母亲!

我不愿在空中飞行,

我也不愿坐车,乘马,着袜、穿鞋,

我只愿赤裸着我的双脚,永远和你相亲。

地球,我的母亲!

你是我实有性的证人,

我不相信你只是个梦幻泡影,

我不相信我只是个妄执无明。

地球,我的母亲!

我们都是空桑中出生的伊尹,

我不相信那缥缈的天上,

还有位什么父亲。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这宇宙中的一切都是你的化身:

雷霆是你呼吸的声威,

雪雨是你血液的飞腾。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到缥缈的天球,是你化装的明镜,

那昼间的太阳,夜间的太阴,

只不过是那明镜中的你自己的虚影。

地球,我的母亲!

我想那天空中一切的星球,

只不过是我们生物的眼球的虚影;

我只相信你是实有性的证明。

地球,我的母亲!

已往的我,只是个知识未开的婴孩,

我只知道贪受着你的深恩,

我不知道你的深恩,不知道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知道你的深恩,

我饮一杯水,纵是天降的甘霖,

我知道那是你的乳,我的生命羹。

地球,我的母亲!

我听着一切的声音言笑,

我知道那是你的歌,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眼前一切的浮游生动,

我知道那是你的舞,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感觉着一切的芬芳采色,

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的顽品,

特为安慰我的灵魂。

地球,我的母亲!

我的灵魂便是你的灵魂,

我要强健我的灵魂,

用来报答你的深恩。

地球,我的母亲!

从今后我要报答你的深恩,

我知道你爱我还要劳我,

我要学着你劳动,永久不停!

1919年12月末作

本诗发表于1920年1月6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是诗人正式发表的第一首诗。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浓烈的爱国情结,用积极浪漫主义的手法反复表达自己当时所坚信的哲学观点,是诗人体验现实、在本诗所阐发的美学理想。“地球,我的母亲”的意象深深植根于民族历史文化的沃土中,因而它不完全同于16世纪到十八世纪西欧泛神论者把神和自然完全融合的看法。很明显,这是一首哲理诗。诗人以炽热的情怀、浑厚的笔力,解脱了几千年来深信不移的天神主宰一切的精神枷锁,受“五四”运动革命精神和力量的鼓舞,用新的眼光看世界,并给予全新的评价。进而感化广大的读者,要重新审视多难的祖国,重新认识生活的现实,从旧的传统观念中解放出来,真正认识到全人类的褓母和普罗美修士到底是谁。

全诗有荡气回肠的气概,情意凝结,劲健有致,挥洒自如,从正反两方面阐述哲理。

前4节是引子,照应诗题,阐释人和地球的关系,指出地球才是养育人类的母亲。其中“天已黎明了”,暗示时代的进步,人类的觉醒,具有象征意义。

接着从正面阐释对物质财富创造者的羡慕和崇敬(5至9节)。自由地,自主地,随分地,健康地,享受赋生,正是诗人的生活理想,是对人受压迫剥削的旧世界的彻底否定。

然后从反面否定精神领域还有什么天上的父亲的说法(10至14节)。诗人详写在地球上行动和观察所产生的实感,略写传说中缥缈天上的虚幻。虚实对照,正反相映,详略有别,布局严谨。

最后写今后要报答地球母亲的深恩,永远献身于劳动中。呼应开头,总揽全诗,情真意切,颖悟感人。

闻一多在《女神之时代精神》一文中曾说:“他的精神完全是时代的精神——二十世纪底时代的精神。”本诗折射时代光辉,不愧为觉醒的号角、劳动的战鼓。既是诗人诗创造的开始,也是美化感情方法的一次重要尝试。本诗完成了两个方面的解放,成为诗集《女神》的奠基之作,在诗人一生诗的创造中以至在中国新诗史中都占有重要的地位。一是形式的解放,也就是诗体的解放。诗人运用白话作为工具,终于冲破了旧体诗森严的格律枷锁,使白话新诗在旧体诗占统治地位几千年的诗坛中站稳了脚跟,并以其迅速反映社会面貌的功能而有了取而代之的态势。二是内容的解放,也就是哲理的解放。在当时许多中国人观念中,都认为天上有个主宰一切的神,也就是通常所尊称的“老天爷”,因而,作者首先把思想解放的锋芒指向这位至高无上的“父亲”。“我们要如暴风一样唤号,我们要如火山一样爆发,要把一切的腐败的存在扫荡尽,烧葬尽,进射出全部的灵魂,提呈出全部的生命。”(郭沫若:“我们的文学新运动。”)在这首短诗中,诗人巧妙地阐释了宇宙的原理、人生的真谛,开一代重视情语的诗风,在新诗发展史上无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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