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的那天,他已经老了
否则他不去追太阳
青年本身就是太阳
上路的那天他作过祭祀
他在血中重见光辉,他听见
土里血里天上都是鼓声
他默念地站着扭着,一个人
一左一右跳了很久
仪式以外无非长年献技
他把蛇盘了挂在耳朵上
把蛇拉直拿在手上
疯疯癫癫地戏耍
太阳不喜欢寂寞
蛇信子尖尖的火苗使他想到童年
蔓延地流窜到心里
传说他渴得喝干了渭水黄河
其实他把自己斟满了递给太阳
其实他和太阳彼此早有醉意
他把自己在阳光中洗过又晒干
他把自己坎坎坷坷地铺在地上
有道路有皱纹有干枯的湖
太阳安顿在他心里的时候
他发觉太阳很软、软得发疼
可以摸一下了,他老了
手指抖得和阳光一样
可以离开了,随意把手杖扔向天边
有人在春天的草上拾到一根柴禾
抬起头来,漫山遍野滚动着桃子
江河
作为人类童年时代的产物,神话必将随着人类的成熟而逐渐消亡。但作为凝聚着文化命运的种种积淀,一种心理建构的原型,一种无意识的集体信仰的结晶,神话至今仍能给我们以“生命隐秘的启示”。也许正是基于这一认识,《追日》不屑于对“夸父追日”这则神话予以具体记述,也没有匠气十足地对这一神话进行“诗化”,而是通过对这则神话的重新发掘和改造,赋予其新的生命形式:“上路的那天,他已经老了/否则他不去追赶太阳/青春本身就是太阳。”这里,既有反抗命运,憧憬光明的“夸父”精神之继承,也透示出作者夺回青春的强烈主体意识;而在“血中重见的光辉”和“土里血里天上”的“鼓声”,既是夸父上路的契机,亦可视为作者萌动于精神深处的使命意识的外化。
作者在第二节里对夸父这一神话原型所孕涵的深刻意蕴作了进一步的发掘:“传说他渴得喝干了渭水黄河/其实他把自己斟满了递给太阳/其实他和太阳彼此早有醉意”。——由此可见,夸父已不复象《山海经·海处北经》中所描述的:“饮于渭河,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而是一个把自己斟满了递给太阳”的夸父——显然,在这里,作者彻悟到传统文化的某种精微,如强调天人合一、冥忘物我、重视对个体生命的有限和痛苦实行智慧的超越。第三节在一二两节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了作者的主体意识:当“手指抖动得和阳光一样”的老迈夸父,意识到“可以离开了”的时候,他发现“太阳安顿在他心里”而且“太阳很软、软得发疼”,——这就表明主体对客体的容纳关系及人对自身命运的主宰意识。在诗的结穴处,作者更是将全诗的题旨提升到一个哲学的高度:当夸父“随意把手杖扔向天边/有人在春天的草上拾到一根柴禾/抬起头来/漫山遍野滚动着桃子”。
你不能不被这种优美的哲学境界所迷醉!——是的,作为生命个体,夸父最终是要“归于尘土”的,但这绝不意味着具有不可穷遏的美与力的夸父精神的泯灭,它将永远存活于历史的启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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