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书事二首


孤愤千秋在,狂呼一击中。

夷酋方丧魄,廷议急和戎。

歼敌诚非易,要盟岂有终。

宋金殷鉴近,幸莫恃成功。

华夏瞻山斗,安危仗老成。

出师良有待,执法太无名。

竟堕纤儿术,难全义士生。

虚传持重议,晚节付公评。

李慈铭

庚午即同治九年(1870),“事”指天津教案。1870年6月21日,天津地方官吏因事前往法国设在天津望海楼的教堂对证,遭到法国驻天津领事丰大业的无理阻拦、辱骂和开枪恫吓,并打死天津知县刘杰的随从高升。近万名在场的群众怒不可遏,当场殴毙丰大业及其秘书,随后又鸣锣聚众,焚毁法国教堂、育婴堂、领事署及英、美教堂数所,打死传教士、商人二十人。事件发生后,英美、法等七国联衔向清政府抗议,并集结军舰于天津、烟台一带示威。清政府派直隶总督曾国藩到天津“查办”,曾国藩屈于侵略者的淫威,最后以杀害群众二十人,充军二十五人(包括天津知府、知县)结案。朝廷并派崇厚为钦差大臣赴法国道歉,另付“赔偿费及抚恤费”计白银四十六万两。结果传开后,一时物议汹汹,即使曾国藩本人亦觉得“忍心害理,愧恨之至。”(见《曾国藩日记》,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版)李慈铭的《庚午书事二首》即是当时的“物议”的见证,从中也可见出一般士大夫对教案及处理结果的态度。

第一首诗写教案的发生。首联“孤愤千秋在,狂呼一击中”,写正义的群众激于义愤杀死丰大业等人,焚烧教堂。“孤愤”为《韩非子》篇名,这里指群众的悲愤。颔联二句,一写敌酋丧魄,一写廷议和戎,形成鲜明的对照,作者的态度不言自明,谓夷人正是闻风丧胆的时候,朝廷却急忙派曾国藩、崇厚等人“和戎”,则朝廷的昏庸无能及大臣们的无补于国,无不昭然若揭。颈联二句,作者在感叹“歼敌诚非易”,即对外斗争的艰难,又告诫当权者,老是忍让、与敌人订立“城下之盟”总不是办法,只有大家一致对外,奋起抗争,才是最好的办法。尾联“宋金殷鉴在,慎莫恃成功”,告诫统治者不要重蹈北宋政府的覆辙。“殷鉴”见《诗经·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作者借用北宋统治者屡次与金统治者签订和约却最终难逃覆灭的命运这一历史事实,说明和敌人签订城下之盟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诗的第二首,作者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天津教案的办理者曾国藩。首联二句,作者欲擒故纵,先写曾国藩的声名之重。“华夏瞻山斗,安危仗老成”,作者连用两个典故,说明当时曾国藩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山斗”语见《新唐书·韩愈传》:“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老成”意即年老成德之人,语见《诗经·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按曾国藩自率清军扑灭太平军以后,成为晚清的中兴名臣,其在政治上的举足轻重的地位,确实无人能够替代。颔联“出师良有待,执法太无名”二句,先说人们对曾的企盼,次说曾国藩的执法无名,深使大众失望。颈联二句,作者深为曾国藩感到惋惜。一是“竟堕纤儿术”,竟然堕入了法国侵略者的圈套。“纤儿”见《晋书·陆纳传》:“好家居,纤儿欲撞坏之耶?”这里用以指法国侵略者。第二个为曾国藩感到惋惜的是,他竟然“难全义士生”。作者指义愤的群众为“义士”,可见作者的态度。作者的意思是这些英勇的义士本来都可活命,可是,曾国藩屈于侵略者的淫威,竟然将他们全部杀害。这一层是为曾国藩感到惋惜,也是对曾国藩的失望。尾联“虚传”二句,虽然作者并未破口大骂曾国藩,但却是严于斧钺的“春秋笔法”。作者说,大家都说你曾国藩老成持重,谋国有方,看来也是浪得虚名,至于这回对天津教案的处置,更难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这也不仅仅是一个“晚节不保”的问题啊!

这两首诗一是写教案的发生,一是批判当时的朝廷重臣曾国藩,虽然稍嫌直白,但神完气足,确是好诗,与作者其他所谓“陶冶古人,自成面目”的诗迥不相侔。而其诗的文献价值,又正如徐世昌所言:“存其诗,是以征闾里之见闻,乡邦之文献,而国事朝局之是非,亦或有可考焉”(《晚晴簃诗汇·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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