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金濑


春风花落溪水,贫家财门闭水上。

女儿三十无夫家,日日临流洴澼统,

芦中穷士伍子胥,星奔乞食来村墟。

壶浆岂为投金报,感激沉身鱼鳖猪。

白蜺为裳玉为珮,昌容练色烟染黛。

岸草汀花无限愁,雾鬓风鬟竟安在。

人生遇合信难期,倾城颜色无人知。

若叫身入吴王苑,尊荣宁得让西施。

这是一首怀古咏史之作,所咏乃伍子胥于溧水边向一女子乞食之事。投金濑即今江苏溧阳县西北之溧水。据《建康志》:溧水一名濑水,东流为永阳江。江上有渚曰濑渚,即子胥乞食投金处,东流为濑溪,流入长荡湖。

子胥乞食之事,《史记·伍子胥传》仅轻轻一笔带过,此故事见于《吴越春秋》:(伍子胥)“疾于中道乞食溧阳,适会女子击绵于濑水之上,筥中有饭,子胥遇之,谓曰:‘夫人可得一餐乎?’女子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饭不可得。’子胥曰:‘夫人赈穷途,少饭亦何嫌哉?’女子知非恒人,遂许之,发其箪筥,饭其盎浆,长跪而与之。子胥再餐而止,女子曰:‘君有远逝之行,何不饱而餐之?’子胥已餐而去,又谓女子曰:‘掩夫人之壶浆,无令其露。’女子叹曰:‘嗟乎,妾独与母居三十年,自守贞明,不愿从适,何宜馈饭,而与丈夫越亏礼仪,妾不忍也。子行矣。’子胥行,反顾女子,已自投濑水矣。”后来子胥相吴,带兵灭楚,重过溧阳濑水之上,欲报女子百金而不知其家,乃投金水中而去。

吴敬梓此诗大致根据《吴越春秋》故事写成的。“春风花落溪水美,贫家柴门闭水上”二句,既交代女子相逢伍子胥的时令与地点,又道出其家的贫窘之况。晚春时节,风吹花落,濑水长流。(yàng),《说文》:“,水长也,从永,羊声。”“贫家”句,纯系作者想象而出,《吴越春秋》对此并无记载。“女儿三十无夫家,日日临流洴澼絖”二句,交代女子与母独居,三十未嫁,每日在濑水击绵浣纱之事。“女儿三十无夫家”句,语本杜甫《负薪行》:“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洴澼絖,指在水上漂洗绵絮。洴,浮。澼,漂洗。絖,较纤细的绵絮,同“纩”。《庄子·逍遥游》:“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统为事。”

“芦中穷士伍子胥,星奔乞食来村墟。壶浆岂为投金报,感激沉身鱼鳖猪”四句,写伍子胥向该女子行乞的经过。“芦中穷士”,即芦中人,也即伍子胥。伍子胥奔吴,至江,渔父渡之,见子胥有饥色,曰:“为子取饷。”子胥疑之,乃潜身苇中,有顷,渔父持麦饭鲍鱼羹等食品来,呼之曰:“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如此再三,子胥乃出。“芦中穷士伍子胥”句,实关合伍子胥乞食前之遭遇。“星奔”二字,取《吴越春秋》:“疾于中道乞食溧阳”之意。村墟,原指乡村集市,庾信《寒园即目》云:“寒园星散居,摇落小村墟”,此处即指村落。“壶浆岂为投金报”句,称赞此女子的品德高尚,她接济伍子胥,并不期望后来的报答。“鱼鳖猪”,鱼鳖为生的濑水。猪,同潴,意同“渚”,鱼鳖猪即指溧水中的濑渚,也即女子自沉或子胥投金处。

“白蜺为裳玉为珮”二句,续写女子的衣着形象,为下文生发议论作铺垫。白蜺为裳,语本《楚辞·九歌·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蜺,同霓。玉佩,语本《诗经·秦风·渭阳》:“何以赠之,琼瑰玉佩。”“昌容练色烟染黛”句,从左思《魏都赋》之“昌容练色,犊配眉连”化来。昌容,仙人名。刘向《列仙传》:“昌容者,常山道人也。自称殷王子,食蓬虆根,往来上下,见之者二百余年,而颜色如二十许人。”练色,洁白如练之色。白居易《草堂记》:“堂东有瀑布水,泻阶除,晓如练色,夜如环珮琴筑声。”黛,眉黛。这两句完全是虚拟出的,作者美化此女子的目的,是另有安排的。“岸草汀花无限愁,雾鬓风鬟竟安在”二句,痛惜女子的自沉身死,连花草也为之生愁。岸草汀花,翁承赞《寄舍弟承裕员外》诗云:“江花岸草晚萋萋,公子王孙思合迷。”雾鬓风鬟,指妇女发髻散乱。李朝威《柳毅传》:“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视。”此处以“雾鬓风鬟”形容该女子,并指代之。女子自沉濑中,伍子胥已不可见,作者欲见之更不可得。“竟安在”三字道出这种怅惘之情。

诗的结尾四句,作者别出心裁,借此女子的遭遇来抒发怀才不遇之感。“人生遇合信难期,倾城颜色无人知。”无论正史或《吴越春秋》均未言及赈济伍子胥女子的相貌,而作者极力夸饰其美貌。倾城,使全城为之倾倒。《诗经·大雅·瞻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作者以此女的美色不为人知,比喻才士不能为君王赏识。“若教身入吴王苑,尊荣宁得让西施”二句,以击绵女与西施相比照,说她如果能象西施一样被选入吴王宫中,也一定会如西施一样享受荣华富贵,诗人怀才莫展的愤激之情也见之言外。

这首诗的立意独到处便在于它既紧扣击绵女子的故事,又不为故事所限,而虚拟此女貌美却被埋没,感叹士之怀才不遇。在同一题材的作品显得匠心独具。比兴手法的运用也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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