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在贡院门口只是撞昏过去,并没死成。得知其寻死原因,众商人大为感叹,乃集资为其捐取监生,参加乡试。不料周进却连取举人、进士,转眼成为广东学道,主持学政。
周学道在考番禺、南海两县生童时,发现了“真才”范进,录取为案首。范进原也是个久考不进的老童生,得此提拔,大为感激。本想再进一步考举人,却被岳丈胡屠户痛骂一顿,只好偷偷去省城,考完就回家。
这天,范进一家已饿得几天没米下锅了,只好去集上卖鸡。不料正好中举的捷报传来,范进赶回家一看,喜极而疯。幸亏胡屠户“行凶”,一个巴掌把他打醒过来。
范进中举后,城里的乡绅张静斋来拜,送银赠屋,还结为“亲切的世弟兄”。从此就有许多人来送东西、投靠。可惜世上事总是悲喜相连,范老太太又因欢喜过甚,痰涌身亡。
本回由周进而范进,人物似有转换,情节则贯注一气。在本回书中,由悲而喜(周进)、由喜而疯(范进)、由喜而亡(范母),情节大起大落,可谓一波三折。但作者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依然一笔笔写下去,毫不为书中人物的大喜大悲而激动。
虽然王惠曾言之凿凿地讲贡院中有鬼神,但周进在贡院撞号板却决非是被鬼神勾引。老人一大把年纪了,却连秀才都考不上,被小小年纪的梅玖称为“小友”。仅因功名不如人,就没有个人尊严,不但被梅老友嘲弄挖苦而不敢反唇相讥,而且还得充当“仆人”,将王举人吃剩下来的骨头、鱼刺、瓜子壳打扫干净。老人也是有自尊心的,但他还是忍了。可如此委屈求全,竟还是被辞退,连一碟老菜叶的饭碗也被人端了,这种生活,有何留恋?
说实在的,周老童生沦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科举制度捉弄的结果。这不仅是因为他除了能滚瓜烂熟地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外,别无所能,更因为科举本身的诱惑太大,使他沉溺而不能自拔。科举制度不但能带来荣华富贵,而且让人觉得考取极有希望,似乎抓住了“举业的金针”。如果毫无希望,周进早就洗手不干了,但他不但自己考过县案首,而且身边不如自己的也一个个考取了秀才,甚至连自己的学生也考取了秀才,何况戏文上还说梁灏八十岁才中状元。这些,都是他生活的信念和支柱,激发他拼命努力,等待时机。但他失去了教馆机会,不得不为商人记帐,从此与读书科举告别,跻身上层、飞黄腾达、扬眉吐气可能到此断绝。所以,在贡院的号板前,他绝望悲愤,一头向号板撞去,以身相殉,以示对现实失望后的痛苦和对世道不公、人心不古的抗议。
周进因得到商人的同情和捐助,以监生身份连连考取举人、进士,这不仅是对科举无凭的揭露、批判和嘲弄,在周进屡遭梅玖、王惠之类的奚落、蔑视之后,安排几个商人慷慨仗义,也反映了作者对无聊文人的憎恶更在商人之上。同时,作者借此还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可怜而又可厌但却是真心的灵魂。周进一听说商人愿意替他捐监,马上磕下头去,口称重生父母,要变驴变马来报效。一个六十多岁的衣冠中人做出如此举动,确实让人痛惜和反思。如果不是为生活所逼迫、为科名所诱惑,他怎能如此?
作者对周进的讽刺可谓深刻,但一想到吴敬梓本人也曾有过“匍匐乞收”的经历,不禁令人惶恐:万一我们置身于其地,又将如何?
当然,周进也不是愿意作如此举动的。他当了学道之后,也是绝不肯再提此事的,甚至在内心想到此事时,也会感到后悔和懊恼,更不用说变驴变马了。范学道到山东赴任,他只提要照顾抬举荀玫,以了他当年之愿、雪当年之耻,并无一言提及扶助他的商人。
不过周进毕竟还是忠厚之人,在广州考童生时看到潦倒落魄的范进便起了怜悯之心,这是其忠厚处,但看范进的文章初时不喜,及至三遍后方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可见其衡文水平有限。特别是对爱好舞弄几句诗赋的魏好古变了脸斥责并赶了出去,但他终于耐心看完魏好古的文章,并根据他的标准让好古进了学,并不因自己不喜其人便误人前途,这又是其忠厚处;只是小魏相公做一篇祭文竟“别了三个字”,提拔这样的人又说明周学道之学其实不济。曲曲折折,内涵深刻,如此锦绣文章读来实在令人赏心悦目,赞赏不已,回头来看回目“周学道校士拔真才”,也是暗寓讽刺意味的。
范进不是“真才”,连他的岳父胡屠户都知道,所以他宁肯相信别人的谣传,说是范进之所以能进学并非由于其文章好,而是宗师怜其年老而施舍给他的。这话虽属谣传,却也并非无因,因为周进确实有怜其年老贫困而提拔他的心思。这无非因为周进刚刚从其中过来,深谙老童生的苦衷,由自怜而怜人,借提拔范进来安慰自己的过去,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心理满足。
范进虽然确实不是“真才”,但科举制度就在这种关键时刻显露了其捉弄人的本质。这位靠别人施舍而得以进学的老童生,这个连自己卖肉的丈人都瞧不起的穷秀才,竟然中举了!这对南海县的芸芸众生来说,无疑是条爆炸性的新闻。虽然人们曾怀疑范进的秀才来路不正,因而绝不去巴结,以至于范进进学后没能象匡二、荀玫之流小小风光一下,竟饿着肚子在家等消息,但他中举的事实却不容置疑,于是人们来交结,送蛋、送米、送鸡、送酒、报信、拾鞋的都有了。
胡屠户不称女婿为“癞虾蟆”而改称为“贤婿老爷”,不再动辄斥骂而是几十次地替女婿扯平因发疯打滚而弄皱了的衣服,这未免让人看了恶心。乡绅张静斋却做得令人容易接受,他与范进见面后先攀成“亲切的世弟兄”、“年谊世好”,虽从未有交往,却眨眼间成为“至亲骨肉”,然后才假意打量这破烂不堪的“华居”,拿出五十两银子,并以城里的三进三间“空房”相赠,原因是因怕范进“当事拜往,俱不甚便”,自己并无所求。这雪中送炭的举动和周到的设想当然让范进感激涕零,南海县权倾一方的张乡绅如此厚爱范举人,这也是范进中举后远较虞育德、周进、荀玫、王惠等人中举后春风得意的原因,张府是南海县第一块牌子,曾做过知县的张静斋都赶着来结交范进,可见范府是颇值得巴结的了,难怪有那么多人前来奉承他。
南海范府喜而发疯看来是有家传的。范进中举发疯人人知晓,自不待言,范母却也因喜而亡,这就有点蹊跷了。其实,范老太平时和善不过,却受了一辈子苦。儿子刻意追求功名至五十多岁,连累她老人家十几年猪油都没吃过几回,就在儿子中举前,还饿得两眼发花。儿子好不容易中了举,却喜疯了,这既吓了老太太一跳,又令这足不出户的农村老太婆不解。她抱怨着说:“中了一个什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言外之意就是早知要疯,不中它也好。老太太虽不知举人为何物,但一旦儿子中举带来实际利益,房子、用具、奴仆都是自己的了,老太太马上明白了儿子乐疯了的原因,只是她已不能自己,一笑而亡。可怜她一生辛苦,却没能享受儿子中举带来的荣华。这对汲汲于功名、碌碌于营利者来说,无疑也是一针清醒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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