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三娄四辞别蘧府回湖州,途经新市镇,却遇到替娄府看坟山的老家人邹吉甫之子邹三。受其邀请,二娄公子登岸在邹家吃酒。闲谈中邹吉甫讲起扬执中其人其事。娄公子得知穷乡僻壤有如此读书君子,极想折节下交,于是派家人晋爵赴县城疏通,将因管盐店亏空而被寄监收禁的杨执中放了出来。由于娄公子预先叮嘱邹氏父子及晋爵不要说出娄府相救的话,所以杨执中并不知为何被放。二娄见杨执中不来答谢,越觉得其学问高绝,品行非凡,遂亲自下乡相访。不料先是邹吉甫父子不在,继而又因杨家看门老妪既聋且痴,误传口信,导致杨执中误为原差找他要钱,越发躲着不见。二娄两访杨执中不遇,心中怅然,偏又于卖菱的小渔船中拾得杨执中所抄录之诗,更加佩服其襟怀冲淡,益发坚定了结交如此高贤的决心。恰在此时,在访杨不遇回府的路上遇到鲁编修的座船。
本回正式揭开了娄三娄四结交名士接纳高人的序幕,但故事又由并非名士高人之乡下仆人邹吉甫逗起。如此,情节方显得有波澜而不平直。娄三娄四逍遥返乡,陶醉于清净如水、明媚如画的乡村秀色之中,心中也满贮着一腔幽雅。刚上岸闲步,却突然有人纳头便拜,两公子蓦然惊醒,却不认识,原来却是“先太保老爷坟上看坟的邹吉甫的儿子邹三”。他乡遇到的虽然不是故知,而是自家的老仆,又在如此美景中,所以二娄喜出望外,更何况心里也想着看望邹吉甫,这才由邹三带路来到邹吉甫女儿家中。
娄府与邹吉甫的关系当是敬梓心目中最理想的主仆关系。主人待下宽厚,下人对上忠诚;主人关心照顾,下人知分守礼。吉甫看到两公子,倒身便要下拜,而二娄赶紧扶住。邹三捧出茶来,吉甫亲自接了递给二位公子。而二娄则关心地问其老伴、子孙的情况,并再三表示坟山累他看守多年,知感不尽。用一般人的眼光,邹吉甫既是娄府家人,委他看坟,又让他“看着坟山,着实兴旺,门口又置了几块田地”,还新建了房子,所以看好坟地为其本分,娄家公子本不应格外感激的。但唯其能如此,方显娄府之厚道盛德,这也是下人“感激太老爷、少老爷的恩典”、烧香保佑少老爷们仍旧官居一品的原因。
不过,娄公子毕竟是相府体统,他们待下人并非不分尊卑、不遵礼体。邹三捧出饭来,邹吉甫不敢来陪,两公子却“再三扯他同坐”,并没让邹三坐。这不仅是因为邹三是吉甫儿子,不好同桌来陪,也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吉甫看的是娄公子祖父太保公的坟,且吉甫是“老人家”,对他尊敬也带有敬老的意思。吉甫伏侍过先人,二娄尊重他,亦含有尊重自己先辈的意思,所以在吉甫要下拜时,二人拦住说:“你老人家何消行这个礼?”而邹三却并不具备上资格,因而二娄对他虽然口气之中不乏关切,却不带有亲热,更谈不上尊重了。
正由于吉甫陪坐,才在闲话中带出杨执中来。因为吃酒,所以邹吉甫才谈起酒的淡薄,并由酒薄进而谈起人情淡薄,并口口声声说洪武帝时的日子好过,而永乐爷以后的日子如何不好。二娄见看坟山的家人居然有此识见,不禁觉得诧异而好笑,故而娄三追问:“你乡下一个老实人,那里得知这些话?这话毕竟是谁向你说的?”邹老这才承认“我本来果然不晓得这话”,说是盐店里的一位管事先生常说这些话。乡下竟有与自己同调之人,这不禁引起了二娄公子的兴趣,因而追问这盐店先生的姓名。邹老儿在交待杨执中的姓名后,又评价其为人,一方面认为其“为人正气”、“忠直不过”,另一方面又责备他既做生意“却不肯用心料理”,结果亏空了七百多两银子,被收监监禁已有一个多月。
杨执中被捉坐监其实是作者使用的误会法。因为如果杨执中在家,以二娄急欲访杨求见名士之心情,必然会立即去拜访,那么谈论之后,也可能觉得杨不过尔尔。但在一系列误会之后,二娄屡欲见杨名士而不得,罩在杨名士头上的光环益发耀眼,在那样的特定情势下,即使同样的一句话,二娄听来也会分外悦耳。
作者使用误会法的第一着是让杨“监”生入狱。因为邹吉甫刚以奇特见识和这位盐店管事引起二娄兴趣,向他追根究底,他却突然说:“而今要见这先生却是再不能得。”唯有失去的和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珍贵,当然见不着了的老杨在二娄眼中就显得更有价值了。所以当邹吉甫说杨执中因管盐店亏空而被捉入监时,二娄马上不约而同地准备救他出狱。因为一来凭娄府的钱财势力,几百两银子和德清县知县当然不在眼底,二来世家公子也颇看不起盐商呆子,听说杨执中是被盐呆子告了坐牢,更增加了几分对他的同情和好感,所谓“穷乡僻壤,有这样读书君子,却被守钱奴如此凌辱,足令人怒发冲冠!”对盐商越不满,就越觉得杨阿呆可敬,这也是必然之理。
第二个误会是娄公子认为杨执中出了监“自然就要来谢”,哪知杨执中并不晓得什么缘故,所以只是走回家去,照旧看书。这番误会也是作者所精心设计,误会产生极其自然,不是硬套上去的噱头,而是现实生活中可能有之事。本来二娄在救杨执中之前,先曾叮嘱邹吉甫且不说出来,施恩于人而不欲人知。正因为此,在让晋爵去办手续放出杨执中时,娄四又再次吩咐他不要跟杨执中解释。这就娄三娄四方面而言,正是名士行径,“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对杨执中而言,他虽也打听问人,听说是一个姓晋的晋爵保了他出来,但他自己并不认识此人,更做梦也想不到娄府公子会看中他这个糟老头子,落得官司已了一身轻,自在回家读书。偏偏邹吉甫又因抱了孙子走了,老杨更无从得知这一番因缘。因此,这就注定娄公子认为杨执中定会上门来谢纯属一厢情愿。
这件事并不全怪杨执中不去耐心打听寻找恩人,在七百五十两银子面前,有谁愿意将这笔钱扔到水里救出杨执中这个无权无势之人?而且他打听出只是有人保他并没听说有人赎他,替他填补了亏空,所以杨先生心安理得地回家了。
在那个势利虚伪之徒充斥社会的环境里,能得相府公子之垂青,主动援之以手,哪有可能这尊名士却不愿借此机会,夤缘攀附,出头露面呢?杨执中虽是高于平头百姓之廪生换贡,但离能出入相府的资格还差得很远,所以他竟不来拜谢这举动未免震惊了娄三娄四,同样也会让不明真相的人敬佩。但二娄因为有杨执中学问高绝这个先入之见,故而绝不往杨执中会不知底细这方面想,只是更钦敬其学问品行,甚而至于将他比作春秋时的贤士越石甫,越石甫被晏婴赎出后却不称谢,晏婴稍有怠慢便提出绝交。此亦可见杨执中在二娄心目中的地位。
娄府公子将杨执中想得越高绝,离事实越远,这场误会就越深,故事情节也就越富有戏剧性,读者也就越想知道这戏剧性的结局,盼望着误会消除,二娄失望这喜剧性结局的早日出现。这也是促使二娄主动访杨。
娄氏弟兄为去不去访杨也颇费了一番思量。以杨执中如此高绝的学问人品,当然值得结交,所以四公子建议:“论理我弟兄既仰慕他,就该先到他家相见订交,定要望他来报谢,这不是俗情了么?”这自我批评做得恳切,确有名士领袖的胸襟和气度。但三公子觉得既有相救这件事,再走上门去未免有邀功之嫌。四公子别有一番见解,假使没有这事,朋友之间本可闻声相思,命驾相访,如有了相救这事,也不应该成为朋友相与的隔阂。如此考虑,入情入理,既不破坏自己的形象,又可以结识高贤,确属周到。因此,两兄弟一致同意:去拜访杨执中,但不提此事。
二娄访杨有那许多顾虑,但那是真心实意,只是这份顾虑越重,越出自内心,读者就觉得越好笑,因为他俩尊崇的完全是自己心造的幻影,决不是真正的杨执中。他俩越显得煞有其事,讽刺意味就显得越浓,这就是作者屡屡设置误会的目的和艺术效果所在。
二娄耳闻执中之名得自邹吉甫,偏偏吉甫到儿子家还没回来,而杨家老妪误娄为柳,误大学士为大觉寺。杨执中被莫名其妙地放回来本就心中有鬼,一听说姓柳的来找他,马上就想起原差姓柳,就以为果然是来要钱的。第三个误会由此而生。因为他遭过害,因此更是要有意不在家了,并把老妪打了一顿,这就使二娄的第二次来访再度扑空。
两访杨执中不遇,二娄公子心中不胜怅怅;碰上如此痴聋之老妪,二娄心中又好恼又好笑。可以想象,这两次不遇带给二娄的必是极度的失望和灰心,对访杨之事差不多也不再抱多大信心和兴趣了。但作者又巧妙安排,让二娄在极度失望之余又遇上卖菱的小孩子,童言无忌且可信,再加上他不但说杨先生和气不过,还提供了一纸诗作。这“不敢妄为些子事”的诗虽落款为“枫林拙叟杨允草”,却是杨名士从偏僻地方抄了来的,故此二娄看后当作是杨允所作,更觉其人襟怀冲淡,从而把消沉的心情再为振奋,留下了三访扬执中的精神动力。
本回中娄三娄四虽还没正式招纳贤士,大养门客,但其闻声相思,求贤若渴的心情已表露无遗。特别是对一介小民杨执中的态度,充分显示了贤公子礼贤下士的虔诚,同时也显示了贵介公子不更世事的可笑,因而后文被假名士假高人假侠客所骗的情节也显得合情合理。另外,在娄公子与杨执中系列误会情节中,作者还穿插了一些别开生面的故事,从而展示了更为广阔的社会背景。娄三公子本想自己拿七百五十两银子替杨执中填补亏空,却被家人晋爵通过户房书吏的关系,以相府声势压服德清知县。知县虽奉承盐商,但却碍不过娄府声势,没收到一钱银子而赶快放出了杨执中,七百五十两除二十两给书办外,其余都被晋爵“笑纳”了。作者于此,感慨实亦良多。另一情节为娄三娄四乘船初访杨执中时,路遇打着相府、通政司灯笼的大船,如狼似虎的仆人拿着皮鞭乱打河里的小船。原来却是刘守备家人假借娄府官衔灯笼行凶作恶。家风严谨之娄府,尚有人敢于假借,而凭其官衔灯笼,即敢如此横霸,此亦可见当时社会权绅之势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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