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超人参加西湖诗会后不久,潘三外出回来,看见潘保正的书信,即来拜见匡二。两人一见如故,极其相得。潘三劝说匡二不必跟那些呆名士往来,要他跟自己做些有想头(即有赚头)的事,匡二欣然应允。从此,匡二跟着潘三,先是抽赌头,接着假造婚书,私写朱签,直至充作枪手,冒名替考。当然,这段时间内匡二也没忘了老本行,还不停地给各书坊选批文章。潘三不仅带着匡二渐渐发财,而且时刻替他考虑,帮他介绍亲事,就娶抚院差人郑老爹的女儿为妻,成家正经过日子。就在此时,已官复原职并升了给事中的李本瑛派人寻了来,要照顾原先的门生匡超人,恰巧这时宗师在岁考后又题了匡二的优行,贡入太学,匡超人得意已极。不料潘三却因犯法事败被逮。匡超人见款单上许多罪状都与自己有关,吓得大惊失色。
本回特为匡超人提供了另一活动天地,让他从名士圈降到市井恶吏群中,在体验滑吏作恶生涯的同时,也学得了种种为非作歹之手段,并亲自下水,作奸犯科,攫取赃银,成为令人不齿的无赖文人。至此,匡超人已先后与选家马纯上、知县李本瑛、西湖名士群以及恶吏潘三发生种种关系,并程度不等地从他们身上得到不少实际好处。但匡超人不但没学得马二之古道热肠、真诚坦率,李本瑛之看重德行、唯才是举,潘三之大方豪爽、热心助人,却因马二的教诲而进一步煽动功名富贵之念,因李本瑛的提拔而使他追逐功名富贵之念大炽。从西湖名士处,学得故弄风雅追逐虚名之手段;从潘三处,学会的是胆大妄为、舞文弄墨、捞取实惠。这样,生性乖巧的匡超人,从各类不同人物处各取其短,融会贯通,使诸恶毕集于一身。
在匡二已识得西湖名士的本来面目,学得其各种伎俩后,作者方始安排潘三出场。不仅如此,作者还借潘三之口,再次抖露这些名士的底细。潘三看到匡超人下处贴着这些人写的斗方子,就以极其鄙视的口吻再三问匡二“和这些人相与做甚么”?并列举景老板做诗将二千两银子的本钱做得精光的事实,说他整日以做诗为名,遇人就借银子,人听见都怕。难怪胡三公子要借重他们这些名士,原来人们确实怕这些名士。潘三评价说“这一班人是有名的呆子”也不为错,因为老牌名士杨执中就认为私淑弟子权勿用是疯子,权勿用则确诊杨执中为呆子,而西湖名士却极其尊崇二位,称为杨执中先生、权勿用先生,景兰江为了抬高自己,还自吹曾与他们联句唱和。可见,做名士的大概十有八九都是呆子。
潘三之所以肯定他们为呆子,评价的标准是他们做诗会、相唱和、拉帮结派这些活动不能赚钱,是没想头的事。这也难怪潘三,因为从吏役差人的眼光看,这种穷酸相与确实成不了气候,无钱无权,能有甚用?在衙门当差的经历和识见,使他们看透了这个世界其实是金钱主宰一切的。秀水县的差人曾很形象地总结说“自古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衙门里的官就是这样办事的,王惠收了二千两银子马上许定出结,德清县知县见是盐务的事,点到奉承,江都知县收了宋为富的银子,马上改变立场,反斥责沈大年为刁健讼棍。如此等等,滔滔皆是,上行下效,官贪吏何得不纵!所以秀水县差人即使遇到钦案也不想报案,只想诈几个钱用用;安庆府的书办一心想收买鲍文卿,让他帮着说情好从中捞油水;晋爵只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德清县的书办,他马上想办法挟制贪知县,放出了杨执中;江宁县差人得了杜少卿的银子,知县还叮嘱了他们不许多事,可他俩还再三向沈琼枝勒索茶钱。他们甚至还有理论根据,即所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潘三只是封建贪官污吏体系中极少数牺牲品而已。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看,潘三并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分得清好坏,理解得善恶。当初潘保正曾保证“他是极慷慨的人,不得错的”,潘保正为人之热心,照料匡二之周到,前文已多有叙述,可见他对潘三的担保也不会错。潘三在初见匡超人时也曾说:“前日返舍,看见家兄的书信,极赞二相公为人聪明,又行过多少好事,着实可敬。”说明他也知道行好事之可敬。正是因为有潘保正的推荐和他自己对匡二的好感,所以他才真心实意地帮助匡二,事事照应,处处提携。但以潘三之生活经验和现实处境,他对匡超人的帮助只能是带他“做些有想头的事”,“一切事都带着他分几两银子”。因为潘三也是差人,知道钱可通神,所以认为提供帮助也就是提供金钱,如果没有钱,匡二又怎能生活渐渐小康并娶妻生子?潘三的罪恶并不仅是由于个人的品质因素,相反,他倒还不失为一个豪爽慷慨,有意气,有肝胆,靠得住的“良朋”,其品格,其形象,远比某些首鼠两端的滑头书生光彩。
更重要的是,潘三一直真心认为自己是在帮匡二,而不是带挈匡二犯罪,即使在事发之后,他也是自己一身承担,绝不牵连匡二。所以作者在回目就大书“匡超人幸得良朋”,不惜以潘三为良朋,来映衬像杨执中与权勿用、张铁臂与娄公子、景兰江与支剑峰等等或相互攻讦,或欺骗使诈,或不顾朋友有难独自逃走的卑污关系,同时也反激下文匡超人之忘恩负义,倒打一耙。可见作者对以势利相交的无行文人之痛恨和厌恶,更在对有种种罪状的潘三之上。
匡二跟着潘三赚钱,第一件便是在潘家赌场抽赌头,这也是潘三给他的见面礼。对此,匡超人毫无异议,马上坐下等着拿钱。紧接着当天晚上就帮助潘三假造婚书,硬拆散人家夫妻,并伪造官府印信和朱签,将从乐清大户人家逃出来又被光棍轮奸了的苦难使女荷花,硬是从解回乐清的路上赶回来卖给胡姓财主蹂躏。如此伤天害理、作奸犯科之事,匡超人做来毫不手颤,并欢欢喜喜地拿了二十两银子做稿费,这可相当于他批十部书的稿酬,难怪他私下里决定跟定了潘三,从此不再与那些名士来往。如此过了两年。当然,在做诸如此类事的同时,匡超人自己的专业也没放弃,书坊各店也有些文章请他选,这是他口言圣贤、行同狗彘的最好证明。
作者着重描写了匡超人的婚事,既借此透露了潘三对他的热心照顾,也与后文匡二停妻再娶的丑行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对匡二的亲事,潘三久已筹画在心,只是匡二没这笔钱。恰巧金东崖愿出五百两银子替一字不通的儿子寻找枪手代考秀才,于是潘三毅然接下,精密布置,终于如愿以偿,为匡二捞得二百两银子,难怪匡二沉迷于此,乐不知返了。有了钱,潘三提出要匡二用这钱做正经事。匡二倒是做这些违法事做惯了,竟想不出有什么正经事可做,可见此人之不可救药。而潘三却干脆得很,既充媒人,又当主婚,还兼男方家长,尽心尽意,礼数周到,为匡二热热闹闹办了亲事。甚而至于典屋、买家具之类的琐细事,也是潘三帮衬。潘三之待匡二,不可谓不厚。作者并没有忘记再交待一次,此时书店还在寻匡二选文章,拿选金,卖样书,名利双收。
故事至此,似乎已没什么发展前景可言。潘三待匡二,厚道至极,已不可再渲染了,匡二捞捞外块,选选书,也颇为得意,似乎也愿意就此沉沦,在这种生活方式下终老杭州了。但作者却于情节平稳发展之时,突然天外飞石,陡起波澜。先是李本瑛派差人寻来浙江,要照顾这门生。但此情节稍一露头,却被它事隔断,宗师按临温州,匡二只得去应岁考,没想到罪恶累累之匡超人,竟以优行出贡,大概是由于他选家的名声在外,早先又有孝子的美誉之故。总之,这时他以优行出贡真令人感到作者的讽刺真是格外辛辣,就像贪官王惠却因廉洁奉公而各处荐了一样。匡二刚贡入太学,正在得意头上,却又有潘三之被逮,这是因为匡二一走,已利用不着潘三,而潘三被逮,正可反衬匡二之心性。本回情节至此,也就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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