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至此断, 天山已包天。
日月何处栖? 总挂青松巅。
穷冬棱棱朔风裂, 雪复包山没山骨。
峰形积古谁得窥? 上有鸿蒙万年雪。
天山之石绿如玉, 雪与石光皆染绿。
半空石坠冰忽开, 对面居然落飞瀑。
青松冈头鼠陆梁, 一一竞欲餐天光。
沿林弱雉飞不起, 经月饱啖松花香。
人行山口雪没踪, 山腹久已藏春风。
始知灵境迥然异, 气候顿与三霄通。
我谓长城不须筑, 此险天教限沙漠。
山南山北尔许长, 瀚海黄河兹起伏。
他时逐客倘得还, 置冢亦象祁连山。
控弦纵逊票骑霍, 投笔或似扶风班。
别家近已忘年载, 日出沧溟倘家在。
连峰偶一望东南, 云气蒙蒙生腹背。
九州我昔履险夷, 五岳顶上都标题。
南条北条等闲耳, 太乙太室输此奇。
君不见,
奇钟塞外天奚取, 风力吹人猛飞举。
一峰缺处补一云, 人欲出山云不许。
洪亮吉
嘉庆二年(1797),诗人因上疏直言揭露吏治腐败,论及宫禁不法,以翰林无言事之责,遭贬伊犁(今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这首诗作于遣戍途中,满怀豪情,饱蘸浓墨,描绘了天山壮丽奇秀的景色,抒发了对祖国西北边疆的热爱之情。
开头四句,写天山的高峻,起势不凡。一个“断”字,给人以大地已到尽头之感;一个“包”字,又使人不觉仰首惊诧,将天山之高写到极致。而日月总挂在青松之颠,进一步形象地展示天山之高,描绘了一幅山即天、天即山的图景。“穷冬”四句,转写天山的严寒。“穷冬”,深冬。“棱棱”,严寒逼人之貌。朔风劲吹,白雪皑皑,千年万载以来,天山就被一层厚厚的积雪包裹着,不见山梁,莫辨山形,浑沌鸿蒙,仿佛冰雪包裹着一个万古之谜、万古之梦。这几句岂只是写了天山巍峨的雪景,也写出了天山的迷离神奇。“天山”四句,转写天山之石,已属天山山麓景色。天山的石头绿得就象玉一一样,映照着白雪,连白雪也染上了一层淡绿;悬在半空的石头忽然坠落下来,冰障破裂,纵眼望去,只见对面居然有一道飞瀑直落下来!前面写小石,写近景,写静态,剔透玲珑,晶莹可爱;后面写大石,写较远之景,写动态,物动声喧,气势磅礴。天山之神工造化,令人惊叹。“青松”四句,转写山麓青松林中小动物情态,别是一番情趣。“陆梁”,跳跃貌。“飞不起”,既有小鸟因经月饱啖松花香不能起飞之意,也有因林中有松花香可饱啖而不愿起飞之意。“人行”四句,转写山麓独特的气候。“灵境”、“三霄”,皆道家所谓的神仙居住的仙境。走过山口,风雪迷漫,脚踪一会儿就被掩没了;但在山腹,却有春风荡漾,和煦宜人,就象仙境一样美妙。景色各异,气候不同,一座天山给人们提供了多么丰富的审美感受!
“我谓”四句,转入议论抒情。“瀚海”,北海。故址说法不一,或谓在今蒙古高原东北,或谓在高原以北,即今贝加尔湖。这里当指新疆境内的湖泊。“黄河”,本发源于青海,但《汉书·西域传》载:“河有二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二地皆在新疆,这里即持此说。天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沙漠以外的异域同中国隔开,故诗人发出了“长城不须筑”的感慨。而山南山北如此之长,既孕育了瀚海,也孕育了黄河。以长城衬天山,更见出天山是天然屏障;以瀚海黄河衬天山,更见出天山的广袤无垠。天山横贯新疆中部,自葱岭分支,蜿蜒而东,随地易名,绵延数千里,此可视为写实,而诗人之笔力包举,也属不俗。“他时”四句,转写对身后的遐想。““逐客”,诗人自称,因被贬,故称“逐客”。“祁连山”,,古祁连山有南北之分,南祁连在新疆南部(包括今甘肃南部的祁连山)。北祁连即今天山,即这里所指。“票骑霍”,即霍去病。西汉名将,官剽姚校尉,封冠军侯,后任大司马。曾先后六次率兵出击匈奴,深入过漠北,有力地制止了匈奴贵族的侵扰。“扶风班”,即班超,东汉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家贫,在官府抄写为生。久之劳苦,掷笔叹道:“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后出使西域,历时三十一年,任西域都护,封定远侯。这里诗人表示,死后坟墓垒得要象天山一样,抒写了对天山的一片生死恋之的情怀。而远出西域,经历与霍去病、班超这些著名历史人物类似,于是又引以自况,伟志豪情,毕现毫端,足可与峻伟天山交相辉映,令人击节叹赏。
因死后置冢的遐想,勾起了对故乡的思念,不由得回身往遥远的东方眺望,这样就有了“别家”四句。“沧溟”,指大海。回望故乡,故乡何在?那日出大海的地方,可能就是故乡的所在了。千山万水,云气迷蒙,故只能作此揣度之辞。“生腹背”二字,复将远眺目光收束,下接“九州”四句,大抒对天山的赞美之情。“履险夷”,即履险如夷,谓通过险峻如履平地。“南条北条”,南条指长江两岸的山脉,北条指黄河两岸的山脉。“太乙太室”,太乙指今陕西境内的终南山,太室指今河南登封境内的嵩山。诗人遍历名山大川,五岳顶上都曾留下他的题字赋诗,但无论大江南北、还是长河上下的名山,比起天山来都只能等闲视之、甘拜下风。用“骂倒一切”的手法,突出了天山的无限美好,诗人对天山的一片深情,也于此发挥到了极致。最后四句,以醒目提神的“君不见”三字领起,再以绕口令式的“一峰缺处补一云,人欲出山云不许”作结,云海迷茫,飞去山缺,环绕行人,变幻无穷,给人留下了驰骋想象的余地。
诗人是一个喜欢遨游山水的人,曾说:“余最喜观时雨既降,山川出云气象,以为实足以窥化工之蕴。”(《北江诗话》)一生足迹,确如诗中所说,遍及大江南北、长河上下,东南一带的镇江、江宁、扬州、常熟、吴江、苏州、杭州等地,更是他常去的地方。而梦幻般的、具有西域风采的新疆和天山,却是生平第一次领略,故触目所及,无不觉得新鲜,无不感到惊诧,形诸笔墨,也便充满了奇情异彩的色调,既所以描奇景,也所以抒豪情,“等闲耳”、“输此奇”等语都带有强烈的主观认同色彩。能以贬谪之身把一般人视为畏途的边疆景物描绘得如此奇妙美好,是难能可贵的,确实为诗歌百花园增添了一朵不可多得的奇葩,激发了人们对遥远边疆的热爱与向往。在写法上,大抵采用移步换景手法,选择沿途富有特征性的景物加以表现,先写仰望所见之山高雪景,次写山麓的景物变幻,最后发议论,抒豪情,次第写来,条理清晰。始以五言,继以七言,最后间以杂言,又随处换韵,不拘一格,加之壮景豪情,交错间出,从而使诗篇雄奇奔放,恣肆淋漓,充分体现出诗人豪迈的个性,纵横的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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