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僧二首


唐·顾况

其一

方丈玲珑花竹闲,已将心印出人间。

家家门外长安道,何处相逢是宝山。

其二

弥天释子本高情,往往山中独自行。

莫怪狂人游楚国,莲花只在淤泥生。

其一是一首阐发“人皆有佛性”的禅诗。

在花竹满径、清幽安闲的山间,掩映着一处小巧精致的“方丈”(方丈,意为禅寺正寝,住持所居,因此亦可指称寺主),而独居的主人早已将方寸之心超然于尘世之外,悠然自得,品趣高雅。这样的一幅画面,对于久制于尘世喧嚣的士大夫,更对于那些仕途失意之人,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中国古代的士大夫,历来信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信条,在人格中存在着入世与出世的对立的两极,而要“独善其身”,势必要寻觅出世、避世之途,藉此来消融内心的牢骚不平,求得心理的平衡。此诗开首,不就向你展示了这样一个“独善其身”的理想境界吗?一片清幽之中,透出浓浓的诗情画意。

下半首诗,诗人更递进一层,不仅为你找回失却的平衡,更为你悟道入禅,大开方便之门。“家家门外长安道”,真是大路又宽又广,就在你脚下延伸,不要说你想寻觅清静,轻而易举,即使你想跨入佛境,也举步便是,“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门”,不一定非要远离人世、遁迹空门,只要“心性本觉”,处处是禅,真可谓“了身何似了心休,了得心兮身不愁。若也心身俱了了,神仙何必更封侯”。你看,这有多么气派而又逍遥自在,如此之美,人还有什么烦恼缠身,还有什么愤愤不平,不要说一时失意,不足挂齿,便是他人封王封侯,亦不屑一顾,这样的人生,该有多么洒脱!比照前半首,此处诱惑力似乎更大,士大夫也更乐于相从。

“何处相逢是宝山”,最末一句,无疑处发问,提示芸芸众生去体悟。“宝山”原意为积累珍宝之山,此处所处,应即“超然尘世之外,而又拘守灵府之中”的清净本心——只是这“清净本心”,才是条条大路的最终交聚处。

整首诗,全然不见刻意求佛的艰辛与磨难,洋溢着一种轻快爽朗的情调,而正是这种世俗化的情调,才更容易激发士大夫的心灵共鸣,从而使禅门充满勃勃生机。

其二实际上是顾况的自我辩解词,与上诗在意义上接密关联。可以这样说,如果把握不住上诗的意义,就会影响到对此诗的理解,有些语句也因此显得突兀不顺。

上首诗既已体悟到“家家门外长安道”,人人都可以从自己的脚下去发现佛性,那么,人的出处便显得无关紧要了,什么“茫茫拔草去追寻”,“鞭索时时不离身”,都不免有些多此一举了。这首诗看来就是藉上首诗的余威,在高僧面前,来替自己辩解。

“弥天释子本高情”,表现出诗人对高僧的仰慕之情。弥天,晋道安名,诗人此处指称高僧。象晋道安般的释子,自具异于常人的高蹈之情,他“已将心印出人间”,了断尘缘,无喜无忧,在山间过着清静无为,悠然自得的生活,无拘无束,独往独来,全无孤寂之感,深得“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之趣。

这种释子般的高蹈之情,大概就是顾况所追寻,所企羡的,然而,他并未“往往山中独自行”,而是常常涉足尘世,这样,在高僧面前自然有些忌惮与畏缩,因而得赶紧想法替自己申辩一下,藉此来缩短僧俗间的距离,消弥僧俗间的隔膜。

“莫怪狂人游楚国,莲化只在淤泥生。”这两句就是具体的辩解词。而这两句正是藉上诗的填补,才使之与前两句顺接自然,全无突兀之感。“狂人”,用的是楚狂接舆的典故。接舆是楚国的一个隐士,曾经在大道之上规劝孔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顾况引用此典,无非以楚狂自喻,表明象楚狂这样的隐士,跑到大道之上,不足为怪。为什么呢?因为即如品性高洁的莲花,也是生长在淤泥之中,人们对此不会感到惊怪,也根本无须担心它的高洁的品性会被淤泥玷污。归根到底一句话:心如莲花,勿忧勿虑。

在一番辩解中,也透露出几分顾况的自信与自豪,仿佛在说,象我这样悟得禅门真谛的人,出入于尘世,就如高僧“提瓢入市,杖策还家;渔行酒肆,化令成佛”,藉自己的道力在普济众生,而绝不可能被世俗染污真性。你和尚如果怪我“游楚国”,岂不冤枉!

顾况真是自我感觉良好,然而在禅师的棒喝下,也许会落得“落荒而逃”。不过,此番辩解究竟唤起禅师怎样的情感反应,看来只能悬揣于我们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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