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稹
其一
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
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
其二
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衲禅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阑干望落晖。
其一是一首咏智度禅师身世的七言绝句。智度师大概是一位历尽坎坷终遁空门的得道禅师。诗人在叙说智度禅师艰难身世时宣扬了一种摒弃功名、独隐禅门的思想倾向。
首两句高度概括地描述了智度禅师的身世,简明扼要之至。“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智度师人生之重大转折:四十年前“功名只向马上取”(岑参诗句),壮岁从戎,以身报国;可是世事难料,其归宿却是另一番风景:“功名藏尽拥禅衣”,用禅衣埋藏四十年的功名,了却余生。这种转折是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作出的重要抉择,智度禅师想必在军旅生涯中遭受了难以与其功名对等的沉痛打击吧(也就是其第二首中的“三陷思明三突围”)。
接着,诗人宕开一笔,用妙合禅僧生活志趣的诗句描摹了智度师孤苦清闲的晚年行止。“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石榴园下再见昔日战功赫赫的壮士时,已经过起了独来独往、不染尘俗之气的僧人生活。语似平淡无甚惊险处,却给人一种郁结于心的压抑之感。出家修行的智度师本为排遣痛苦的熬煎而躲入寂灭的禅门以求藏身之所,他能安然于“独自闲行独自归”的孤苦无依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而诗人将智度师的遭际与自己沦落的身世悄然联系在一起,使全诗油然而生一种饱经沧桑之态。
在元稹眼中,智度师虽然超然世外,离于世间忧喜,然而那毕竟是在备受丧乱之后作出的残酷选择。全诗虽没有一字提到诗人内心的感触,然而他却在诗句间灌输了与自己成熟之后万事皆空的悲凉相融汇的主观意志,那便是洋溢在此诗中的一股压抑沉闷的情调,也是元稹在尽情体验人生的沉浮悲欢之后熔铸在其诗中的成熟美。用禅理悟入的方式渗入诗歌抒发出来,便形成了此诗貌作旷闲、实则沉郁之至的审美风格。
其二的结构与第一首雷同,先叙智度师身世:“三陷思明三突围”,说明智度师壮岁从戎时与史思明叛军遭遇,三陷敌阵又三次突围脱险,经历可谓不凡。使唐王朝彻底暴露其腐朽本质的安史之乱,以及战乱中李唐王朝内部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能不在智度师心中打下深刻的烙印,自然会有“铁衣抛尽衲禅衣”了(“衲”与“纳”通)。战争给人留下无尽的创伤,加上经历了“三陷思明三突围”之磨难的智度师无疑会对自己极度坎坷的人生遭际痛心疾首。当这种痛苦超越了常一的限度时,他必然会寻找逃避此种熬煎的药方,那便是抛尽铁衣而纳禅衣了。
“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阑干望落晖。”好幽独好衰飒的气氛!独立桥头,无一人识,闲倚栏杆,怅望落日之余晖。凄凉而无奈的晚景啊!此时才知平生所思所为的,都只是一片浮尘光影而已,就像雁过长空,风来水面,所谓踏雪飞鸿,了无踪迹可得,也根本无法把捉,因为它本来就是无根可依的。按照禅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观念来说,这便是一种“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的心理状态了,其最后的结局理所当然集中于一个“闲”字。有了这种“空”而且“闲”的禅学修养,即使终生无所依泊,也足以安然自适而无遗憾了。这便是元稹对智度师晚年皈依佛门的感叹。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难看出闲适的背后拴着一种落寞无奈的心态。不论“闲凭阑干望落晖”的景象多么悠然自得,然而这正如雪月梅花的境界,虽然清冷而美妙,到底是空寂孤寒的一面,毫无生机存在。这便是智度师的归宿,同时注入了元稹晚年的感伤悲怀。“闲凭阑干望落晖”的细节,也是诗人对自己萧疏晚景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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