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龙门点额意如何,红尾青鬐却返初。
见说在天行雨苦,为龙未必胜为鱼。
诗以问答形式开篇,却未描写对话的环境和人,而是直接诉诸对话的内容。是诗人提问、是旁人在问抑或是诗人自问?这些看来并不重要,诗人的用意是使人直入诗境,而将对话的形式留在人们的想象之中。因为这里所提出的实在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困惑之题。龙门点额,《水经注》有“(鲤鱼)三月上则渡龙门,得渡则为龙矣,否则点额而还”之说。《艺文类聚》中言“河津一名龙门,大鱼积龙门数千不得上,上者为龙,不上者(鱼)”。后人据其意多以仕途失意或科场落第为龙门点额。红尾青髻,即指鲤鱼。人生之路漫漫无际,行者跋涉坎坷遍布。仕途落马、科场不第该怎么办,应怎么看待?不能一跃升天,摆身变化,成为鳞甲闪烁、飞腾天下的巨龙,就应象鱼那样,依然是红尾青脊,顺流而行,重返江河。鱼为成龙,群聚龙门,欲一跃而成就脱胎换骨的愿望,与诗人及封建社会文人们挤身宦海,在功名利禄上以证自己的才学,实现自己的壮志理想,实在并无二致。同样,“龙门点额”却而返初。世间艰辛,仕途险狭,到头来以壮志难酬而告结束,也正是封建文人的必然结局。所不同者,其“返初”有二。其一是无奈悲叹,在这对于以入世为宗的儒生们来说是一致命打击的境遇中,沉溺而无力自拔。其二则如诗人在“却返初”那坦然平静的语调中,显示出看穿红尘、居世之外、一任天然的恬淡与宁静。这分明已是一种佛禅的对待心。在佛教义理之中,现实人生自始至终、时时处处充满了各种苦痛,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求而不得、色受五蕴,万般皆苦,“龙门点额”又有何奇?其实不仅鱼跃不得是痛苦,跃上龙门又何尝是乐?诗人将诗境再行深化,“见说在天行雨苦,为龙未必胜为鱼”。对待心有别,则所以观物有变。那呼风唤雨、法力无边、统摄天下、受人顶礼的飞腾之龙,也有“行雨”之苦,难免受制失自由。由此看来,龙作为尊贵之极的象征,也实在未必胜于畅游江河湖海、享自然之美景甘露、受无拘束之自由戏浴的一尾小鱼。佛教自苦入手,指称人世。人生苦海是其教义的出发点。佛祖当年打坐在菩提树下,冥思苦想七七四十九天,豁然彻悟,也无非认识到苦为因缘,世间一切事物乃因缘而生的假象幻影。众生不识实相,以假象执著迷恋,如群鱼积龙门,终不免“生生于老死,轮回周无穷”。佛教以“苦”为“四圣谛”第一,也即是以识苦之实相为入不二法门的第一步。知龙门点额之苦不难,知鱼龙之皆苦却非易事,非入佛禅之境始有此见。可见“龙门点额”“在天行雨”之苦皆意在言禅,是为象征。同时也深刻而曲折地道出了诗人自己对人生社会的切身体验与感悟。诗人在佛禅的义理中使仕途失意的感伤超于心态而得到平衡。
这首禅诗短短四句,取象精当,步步深化。语言平实却内蕴丰富,集意象、世情、禅理相融一体。结构上空间转换自如,时入诗境、时入禅境,并无拘束。不以佛禅只字而入佛禅境界,又渗透个人体验,不露痕迹而出盎然诗趣。艺术上的巧思可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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