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家行


[宋]孔武仲

上阪车声迟,下阪车声快。迟如鬼语相喧啾,快如溪沙泻鸣濑。一车人十捧拥行,江南江北不计程。青天白日有时住,无人止得车轮声。晚来骤雨声濯濯,平晓郊原尽沟壑。方悟车家进退难,不如田家四时乐。

《乐府诗集·杂曲歌辞九》有《车遥遥》一辞,它主要是写车夫之妻与丈夫惜别之情的。孔武仲的《车家行》则是一首即事名篇的新乐府诗,诗作着力描写了车家路途的辛劳和谋生的艰难。

宋代有一种载运货物的大车,叫太平车,车身有箱无盖,两轮与箱齐高。运行时,人在中间驾车,前面用牲口牵引,能载物数十石。“车家”就是靠用这种车子为商客运货来维持生计的人家。诗歌以车声开篇。“上阪车声迟,下阪车声快”,一“迟”一“快”,对比鲜明。这种开始先将形象诉诸人们听觉的写法,很能调动起读者的想象力。“迟”使人联想到上坡时车轮在满载货物的车箱下缓缓滚动、车身吃力地慢慢爬行的艰难情景;“快”则又使人联想到下坡时重车催着人走、车轮逐渐加快、驾车人越来越难以把握的紧张场面。接下来两句又进一步状写这“迟”与这“快”:“迟”得象“鬼语相喧啾”一样聒嘈刺耳,“快”得象“溪沙泻鸣濑”一样疾促腾宕。从作者那饱蘸感情的描摹中,我们可以看出车家上坡时那种不堪其劳的烦纡和下坡时唯恐失驾的惊骇,可谓闻其声而知其情。前四句通过对车声的摹写,极力渲染了行车的气氛,以声显人,为下面正式写人做了铺垫。比喻生动、妥贴,很有生活气息。这可算作第一层。

中间四句为第二层。主写晴日赶路的急匆。车声之后,引出一幅生动的行车图:一辆车子的四周,跟随着十余名商客;车家驾着车,吆喝着牲口,在蹄声与轮声的伴随下由远而近,匆匆奔来。“捧拥”犹言簇拥,形容从人众多。“一车人十捧拥行”又暗示着车子装载之沉重,“江南江北不计程”说明了路途的遥远和上路之日久。车家走州过府,千里跋涉,逢到天气晴好,更是拚命赶路;日出即行,日暮乃止。所谓“有时住”即“有时而住”,这一句是说一天到晚,路上难得歇住脚来休息一会儿,自然车轮声也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无人止得车轮声”一句,又与前边上阪下阪的车声相呼应,给人以始终不断的感觉。如此拚命奔波,自然是为生计所迫。诗中不著一“苦”字,而车家之苦已溢于言表,令人感慨。这四句衔接紧密,一气呵成,其内在的张力与车行不止的运动感互为表里,语势与语意浑然一体,增强了表现的力度。

最后四句写雨天车家进退不得的困顿。晴日整天奔波,虽然也辛苦,而目的地毕竟日近一日,总还有个奔头;逢到暴雨狂风恶劣气候,那就苦不堪言了。“声濯濯”极言雨之猛烈,“尽沟壑”是说已无路可循。一夜暴风雨过后,平坦的道路被冲刷得沟沟壑壑,坑坑洼洼,积水四布,泥泞难行。车子一旦陷入泥淖,就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出,断了车的路,也就断了一家人的生路。困极之中,方明白做车家太难,“不如田家四时乐”。其实,田家又何乐之有!一年四季辛苦,打的粮食除去赋税租庸,所剩无几,只能以糠菜裹腹;遇上风旱雨涝,颗粒不收,就要卖儿卖女来度荒年了。实际上这不过是一种反衬,以车家之苦比田家之苦,田家犹胜似车家,可见车家苦难之深。这里的“进退难”既是车家行路之难,又是车家谋生之难。“难”字为全诗的关眼,是诗人着意刻画描写的最后归结,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处于社会底层的车家所寄予的深切同情,体现了诗人进步的思想倾向。

诗人善于抓住行车途中几个典型场面来写,并且利用声音烘托气氛,制造声势,给人以鲜明的印象。比喻贴物,形象生动;语势畅达,韵律和谐。对比衬托安排得也很巧妙:先拿上阪之声与下阪之声比,次拿晴天行车与雨天行车比,最后用田家与车家比;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最后在对比中亮出关眼,显出作者布局谋篇上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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